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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桥栏却是鲜红的。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这整座环水楼台据说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风水师精心设计,三面环水局气生财。而这间水阁的名字也十分华贵,名唤“珠光宝气”。名字听上去似乎有人会觉得很夸张,但若是他知道这水阁的主人叫阎铁珊的话,多半反而会挑起大拇指赞叹一声名副其实。盖因关中阎家乃是天下间最大的珠宝商行,他家老屋自然也该叫“珠光宝气阁”。
酒席上的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主客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花满楼虽然双目失明但却是江南首富花家嫡传弟子,非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流云飞袖的武功也堪称独步天下。
而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名头就更加响亮,他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没错,这里正是陆小凤的世界!
就在前几日的时候,陆小凤正在好朋友霍休家中喝酒,突然闯入了几个自称大金鹏国皇族的人请他帮忙。陆小凤原本不打算趟这趟浑水,但奈何好友花满楼从中撮合,而那金鹏王国的丹凤公主又实在长得美艳动人,江湖道义所驱之下陆小凤也只能义不容辞了。
原来五十年前大金鹏国为哥萨克铁骑所灭,四位王朝重臣本是奉先皇之命带幼主到中原辟祸,但其中却有三位背信弃义带着财宝离开。而其中一位便是今天酒宴上的主人----关中珠宝阎家的当家,阎铁珊。
在金鹏王所提供的信息中提到,阎铁珊本名阎立本,官位大金鹏国的内务府总管。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亲信宦官。
陆小凤有些好奇的盯着阎铁珊那张光滑柔嫩的白脸,虽然他说话的时候极为粗旷豪爽,口音里也夹杂着很浓重的山西腔,但仔细分辨也勉强能听出类似太监的尖细。
而在阎铁珊身旁还有个陌生人。那人很年轻,看上去也很富贵,在他身旁斜倚着一柄古剑。剑是鲨鱼皮的剑鞘,黄金的吞口,上面缀着十三颗豆大明珠,看上去既古朴又奢华。
阎铁珊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当年紫薇舍人的玄孙,金陵红楼商行的薛老板。陆老弟别看这位薛老板年纪轻轻,却是峨眉派独孤掌门的关门弟子!”
那薛老板也对陆小凤笑道:“在下薛蟠,表字文龙。久仰陆大侠和花大侠的威名,今日大家坐在一处喝酒,那便是朋友,日后可要常来常往啊!”
“这是自然。”
陆小凤笑的有些勉强。
金陵红楼是最近突然兴起的一家大商行,商行所贩卖的物件也颇受百姓追捧,这点他也曾略有耳闻。但他只是听说这薛家与当今天下四王八公好像还有姻亲,却没想到薛文龙竟然就是独孤一鹤新收的那个关门弟子!
陆小凤在接下这讨债的差事之后,就曾仔细和花满楼评估过对手的战力。而因为独孤一鹤的渊源,峨眉派更是着重考量的目标。
其中峨嵋七剑,三英四秀,都是当今武林中后起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这自不必说。而最近峨眉派却更是新收了一位神秘的关门弟子,传闻此人武功深得独孤一鹤真传,半月前曾仅用三招便破了巴山剑派柳乘风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
在陆小凤的估计之中,此人的武功应当不下‘珠光宝气阁’的总管霍天青之下。
原本阎铁珊和霍天青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现在又半路杀出个薛文龙,陆小凤不由心中焦虑。他喝了一口桌上的美酒压住心思,然后才朝阎铁珊问道:“大老板的老家就是山西?”
只一句话,便要图穷匕见!
今日注定宴无好宴,但既然已经受人之托,既然他陆小凤已经坐到这张酒宴上,有些事情终究是避不过的。为今之计,他只盼西门吹雪能够按照约定及时赶到,只盼这阎铁珊会做贼心虚先使了气势。
但陆小凤失算了,阎铁珊笑呵呵的放下筷子,坦然摇头道:“不是,我本名严立本,是从已经覆灭的金鹏王朝迁徙到中土的。”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但声音却更尖更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阎铁珊的回答实在太痛快了,快的出乎陆小凤的预料。他本以为阎铁珊会有所遮掩,但他却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答得越坦然,也就说明对方的底气越足,甚至可能已经早有准备,就等着他和花满楼坠入彀中。
陆小凤心里暗道不妙:阎铁珊财势通天,手底下收买的高手数不胜数,对方若是早有防备的话,那今日恐怕要凶多吉少了。即使他和花满楼武功高到能打倒一百个高手,难道还能有力气再打倒一千个吗?
陆小凤只感觉后背仿佛一下子就被冷汗打湿了,他仿佛能感受到一股股冰冷的杀气正从四面八方朝他笼罩过来。而正在这时,薛蟠却突然轻笑道:“陆大侠如此一问,兴许是已经见过阎老板的同乡了?”
“哈哈哈!他该不是见过我的这个小老乡吧”
阎铁珊却突然笑了,而周围那若有若无的杀气,也随着笑声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但陆小凤却感觉更冷了,因为他顺着阎铁珊的手指看去,只见远处高台亭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铁架,而铁架上面正吊着一个身穿黑鲨鱼皮水靠的女人。
那人离得很远还披散着头发,很难看清面貌。但陆小凤对女人向来很了解,他一眼便认出那正是曾和他共度良宵的丹凤公主!
酒宴这里靠近荷塘,而她又穿着水靠,很明显上官丹凤是曾潜伏在荷花池里准备伺机动手,但不知为何却被阎铁珊的手下给擒住了。
陆小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想看的更清楚。
却没想到身旁的阎府总管霍天青却比他更快,他甚至没有犹豫的跳进荷塘,脚尖轻点水面施展轻功朝高台飞奔而去。
“都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能来亲自动手讨债的自然也不是真的千金。”
阎铁珊冷冷的看着霍天青背影,对陆小凤和花满楼又道:“今日我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留二位了。只是我要奉劝二位一句,江湖中人心险恶,有时候还是不能仅凭人一面之词的好。”
说话间霍天青已经跃到荷塘,铁架后面立刻有五个人飞身而下,轻灵的身法发光的武器,一柄吴钩剑、一柄雁翎刀、一条鞭子枪、一对鸡爪镰、二节镔铁棍。
他们居高临下以逸待劳,正是掐着霍天青立足未稳的时候一起发难。这五人皆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他们似乎还练就了一套合计之术,五种兵器配合的极为巧妙,几乎封死了对手所有可以闪躲的空间。
但霍天青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这五个人,反而突然加快了速度,双手左右一挥如凤凰展翅。兵器撞在霍天青看似轻柔的衣袖上,却仿佛迎头砸中两面铁墙,强劲的内力反倒把五人齐齐轰飞出去。
“大鹏展翅!”
不远处的陆小凤立刻认出了霍天青的武功,那正是当年武林怪杰天禽老人的独门绝技。
昔日天禽老人威镇八荒,及时是峨眉上一代掌教胡道人也只能勉强与之平辈论交。霍天青既然能得其真传,那反守为攻战胜五人这并不奇怪,可陆小凤最奇怪的是,他为何要救丹凤公主?而且还是那么毫不犹豫?
一个男人回去奋不顾身的救一个女人,原因不问可知。但陆小凤心中却依旧抱着一丝侥幸,或许这霍天青是大金鹏国安插的卧底也未可知呢?回想起前日丹凤在自己怀中的温情脉脉,他实在不愿再想其他可能。
眼看阎铁珊身后又有几个高手准备动手,他赶忙上前拦住道:“阎老板,今日之事是陆某唐突了。但还请阎老板能让我带着朋友一起离开,待我问明其中缘由,一定会给阎老板一个交代!”
陆小凤口中的朋友,显然不止是身旁的花满楼。
阎铁珊的脸色越发阴沉,尖声笑道:“陆小凤,刚才我是念你不知就里才破例网开一面。你若是再不离开的话,,,,,”
说话间阎铁珊伸手朝身后一挥,荷塘里、水阁顶上立刻又闪出上百名埋伏已久的杀手。陆小凤只是简单一扫,就认出其中有不少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杀手刺客,虽然称不上武功绝顶,但已经其中每一个应该都不在前日遇到的铁面判官或勾魂手之下。
这百十人将陆小凤他们团团围住,正要再放些狠话。就在这时,四周突然响起一个冷厉的声音。
“不离开,又怎样?”
这声音中不夹杂任何感情,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森寒彻骨。他们赶忙四处搜寻,这才猛然发现,荷塘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人长身直立。他浑身白衣如雪,腰旁的剑却是黑的,漆黑,狭长,古老。
岸上的陆小凤长舒了一口气,他终究是如约赶来了。
那白衣人光是站在那就如一把绝世名剑般锋芒毕露,再加上刚才千里传音的深厚内力,即使尚未拔剑却依旧能震慑的一众杀手不敢上前。他们正面面相觑时,在旁边沉寂已久的薛蟠却着跳出来,轻飘飘的落在池中的荷叶上,对白衣人笑问道:
“阁下就是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双眼却死死的盯着薛蟠手中的长剑。语气中罕见的夹杂了一丝兴奋,对着薛蟠问道:“这把剑莫非是骨毒?”
天下间名剑无数,即使西门吹雪嗜剑如命也未必会每一把都记得。但这把剑实在太特别了,即使它已经沉寂江湖数百年,已经被绝大多数人所遗忘,但西门吹雪却依旧能一眼认出它的来历。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这几乎是每个剑客心中无上的荣耀。而传说当年在枫叶林击败剑神谢晓峰的人,手中握着的正是这把镶嵌有十三颗明珠的宝剑。
薛蟠点头道:“不错,这正是燕十三的骨毒剑。时隔百年能以此剑再次对战剑神,实在是让人快意!”
说罢,对西门吹雪微微伸手道:“请!”
西门吹雪缓缓拔出长剑:“请!”
话音刚落,瞬间两把绝世名剑猛地斗在一处!
一旁的陆小凤也紧张的注视着战局。他看得出西门吹雪虽然难得的慎重起来,一出手便使出了全力,但薛文龙的剑法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快更猛!手里的剑连环击出,剑法中竟似带着刀法大开大合的刚烈之势。
峨嵋剑法本以轻灵变化见长,但自从独孤一鹤升任峨嵋玄真观掌门之后,这剑法的路数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盖因他投入“峨嵋派”门下时,在刀法上已有了极深厚的功力,后又经过三十年的苦心,竟将刀法的大开大阖、刚烈沉猛,溶入峨眉灵秀清奇的剑法中,终于创出“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
这门武功兼具刀剑之所长,招式已经达到阴阳相济的至高境界,乃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功夫。陆小凤曾品评过无数英雄,就曾说过当今天下武功真正能达到颠峰的只有六人,独孤一鹤便是其中一个。
阎铁珊老神在在的看着,不怀好意的朝陆小凤问道:“薛文龙当初破解回风舞柳剑的时候只用了十三招,现在你觉得西门吹雪能坚持几招?”
“西门吹雪不是柳乘风。”
陆小凤冷冷的顶了一句回去,但心里却越发忐忑起来。
他看得出西门吹雪的剑法虽然强,但却始终难以突破薛文龙的剑势。而薛文龙除了力量强横,更是几乎每一招都直指西门吹雪剑法中的破绽之处。
陆小凤原本以为西门吹雪的剑法是世上最完美的剑法,所以才会有足够的底气。但现在他才知道,天下间只要是招就一定会有破绽。而看现在的局势,西门吹雪三十招内若不能得手,就必定要被薛文龙抓到机会反攻。
但西门吹雪能吗?
陆小凤心里有些没底,因为薛文龙的攻势依旧迅猛无比。
越强横的招式就越要消耗内力,而内力消耗的太快后劲就会乏力。陆小凤原以为薛蟠年纪轻轻,在内力方面一定是块短板。退一万步讲,即使他功力有成,与人交手的经验也定不及西门吹雪。
但如今二十五招已过,薛文龙的剑法依旧沉着雄浑,攻势虽凌厉,防守却更严密如铁桶一般。陆小凤都不由得有些怀疑,这小子莫非是娘胎里就开始练功拼杀的怪物?
趁着这段时间,霍天青已经解开了丹凤公主身上的束缚。但他却没有趁机离开,反而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荷塘内的战局。
他自恃是天禽老人的嫡子,武功才情在江湖青年一辈无人能敌,因为不满足潜伏在父辈余荫之下,所以才煞费苦心的设下杀局谋夺金鹏王国的宝藏,想要以此做出一番事业。
但今日西门吹雪和薛文龙所展示出的武功却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甚至不知道面对如此凌厉的剑法,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凤双飞能坚持得了几招?
无论是包围的杀手还是被包围的人,都默契的没有动手。身为练武之人,两个决定剑客的对决足以吸引他们全部的心神,让他们暂时放下一切。但就在池中比剑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却突然有两个人暗处杀出来,趁着众人目光被吸引的时候,登时将包围圈杀出一个缺口。
“公主快走!”
这两人一个面容被毁如地狱饿鬼,另一个斯文秀气的像文弱书生,正是上官飞燕在江湖上笼络的两个跟班,‘玉面郎君’柳余恨和‘断肠剑客’萧秋雨。他们在十几年前也算是名震一时的高手,猝然发难之下虽然自身登时受了重伤,却竟真的护着上官飞燕杀出生天。
“贱人好胆!”
眼瞅着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阎铁珊气的尖声怒吼。他也顾不得欣赏决战,轻身便朝着上官飞燕扑去,但刚过水阁就被霍天青突然拧腰拦住阎铁珊。
霍天青双臂微张左手两指虚捏成凤啄,急点他“天突”。阎铁珊虽是太监武功却也不弱,右掌斜起,划向他腕脉。谁知霍天青脚步轻轻一滑,人已到了独孤右肩后。招式虽然还是同样一着“凤凰展翅”,但出手的打向部位却已忽然完全改变,竟以右手的凤啄,点向阎铁珊右颈后的血管。
正是当年天禽老人的成名绝技“凤双飞”。
这招变化看来虽简单,其中的巧妙,却己非言语所能形容。阎铁珊一时间也只能避其锋芒,而经过这么一搅合,那上官飞燕早已越过院墙不知所踪了。
“霍天青!好一个霍天青!”
阎铁珊气的咬牙切齿。他本是个后宫阉人一生注定无后,故而多年来对霍天青细心培养,其实心里早已把他当成继承人看待。即使在霍天青救下上官飞燕暴露野心的时候,他也没能下狠心诛杀。可没想到,霍天青为了一个女人却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霍天青却梗着脖子,拱手哀求道:“阎老板,既然事已至此,天青也无话可说。所有因果报应自由我一人承担,要杀要剐绝无二话。我只求你放过飞燕!”
说完,他竟真的闭上眼睛毫不反抗。
“你,,,,,,唉!”
阎铁珊恨不得一掌上去劈死这个废物,但比量半天最终却还是放下了。所有指责和仇恨都化作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天青,你真的以为这件事情是自己在主事吗?你文武双全不假,但终究还是个男人,不知道这世上最会骗人就是女人啊!算了,你走吧!”
说罢,阎铁珊摆摆手让周围杀手让开一条通路。他本就是个人老成精的家伙,再加上捉拿上官飞燕的时候已经敲出了不少秘密,怎会看不出这霍天青只是和陆小凤一样被人利用罢了。
而这时,薛文龙和西门吹雪的比试也已经分出了胜负。西门吹雪面色苍白,捂住受伤的手臂。向薛蟠冷声问道:“为何手下留情?”
薛蟠掏出块干净的手帕,细心的擦净剑上的鲜血,扔给西门。“昔日剑神谢晓峰因天下无敌而黯然隐退,我不想那么快就失去对手。再过个一两年,你剑法或可有成。等你像燕十三那样领略到剑法的极致,再来找我吧!”
薛文龙狂妄的以剑神自我标榜,但在场却无人质疑。
不但能在此战胜过西门吹雪,而且做到伤而不杀,这本身就代表着薛文龙在这场决斗中还留有余力。普天之下有几个剑客能在西门吹雪面前留手,待今日一战传到江湖上,恐怕薛文龙的威名恐怕真的要直追当年剑神谢晓峰了。
西门吹雪接住那块沾染着自己鲜血的手帕,郑重的放在怀中。对薛蟠冷然道:“等到了那一日,我也一定会让你的鲜血染红这块丝巾!”
说罢他转身离开水阁。
陆小凤见状赶紧跟在西门吹雪身后。杀手们默契的闪开一条道路,西门吹雪虽然败了却也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而且阎铁珊既然已经放过了霍天青,自然也没有必要再为难陆小凤和花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