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尾语

　　一滴滴浑浊且灰黑的水珠从同样灰黑的土壤中渗了出来，汇聚成了一道极细的涓流。
　　被仔细卷曲起来的白铁皮，保护着这细细的水道。
　　水道的尽头是是一方窄窄的池子，旁边燃起了一堆不高不低的篝火。
　　在水池的旁边，二十几双眼睛里闪动着出火焰的光泽。眼睛的主人滚动着干涩的喉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向水池的位置探去。
　　魏星华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水池里那越来越高的水线。
　　“汨汨汨！”
　　水线终于漫过了池壁的一道红色羽毛，原本灰黑浑浊的池水刹那间便沸腾了起来，呛人的黑烟升腾而起。
　　掐准时间，魏星华手疾眼快地将流淌着涓流的白铁皮挪到了旁边的一个陶盆上，让细小的涓流不至于浪费。
　　眼看着池水变得清澈见底，影影绰绰的人群中传来了细微的骚乱，一种名为渴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了开来。
　　“啪！啪！”
　　魏星华拍了拍手，嘶声道：“都给我老实点！”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排队！”
　　魏星华又低沉地说了一句，等歪歪扭扭的队伍排好之后，魏星华在众人眼巴巴的张望下，将背上绑缚的一个硕大的铁皮壶解了下来。
　　又从腰间扯下一个陈旧斑驳的铁皮水杯，一杯一杯地将池水舀起。
　　“咕咚，咕咚……”水声不绝。
　　近三分之一的池水便被魏星华灌进到了铁皮壶中。
　　眼见魏星华将铁皮壶灌满，排在队伍最前面的那道人影终于忍不住耐性，在怀里摸索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水瓶子。
　　这是一只历经风霜的矿泉水瓶子，上面的标签早已不见，瓶身上也全是刮痕。
　　这是魏星华来到这个世界前见过无数次的东西，恍惚间让魏星华以为自己不过是流浪在了荒野。
　　“别杵在那儿了！”魏星华将瓶子带来的违和感从脑子里驱散出去，向那道人影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
　　干渴了许久的喉咙让魏星华的声音有一丝丝的嘶哑。
　　即便这嘶哑的声音中透露着疲惫，赵津仍旧不敢对声音的主人有丝毫的违逆。
　　他恭敬地将水瓶子递给了魏星华，便双手垂在身体的两侧，安静地等待着魏星华给他打水。
　　只有那探出去的脖子出卖了他安静模样下骚动的心绪。
　　魏星华将杯子沉入水中，再一提起，水面稳稳地与杯口平齐，不多也不少。
　　拢共两杯水，灌到瓶子里，堪堪到达瓶子三分之二的位置处。
　　赵津在心底叹了口气：“想从首领那儿沾一点便宜的机会都没。”
　　只是这话赵津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现实里连咕哝一句都不敢。
　　在废土，即便是普通的水源也是各个聚落维续的根本。
　　更遑论这水池中纯澈的清水，足以让任何一个饱受饥渴的流浪者奋不顾身。
　　“二十天就能喝到一次这样清水，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赵津默默地安慰了一下自己。
　　赵津强自将目光从水池上移开，视线转移到了天空上永远笼罩着的厚重灰云上。
　　沉沉的灰云缓慢的变幻着形状，将天空上绝大多数的光线遮蔽了，独独让热度透了过来，即便是白天，能见度与暴雨来临前的昏暗也不遑多让。
　　到了晚上，还经常会出现剧烈的降温，带来冰霜与暴风雪，这样的夜晚被绝大多数的流浪者称为寒夜。
　　寒夜也是造成绝大多数流浪者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
　　“叮咚！”
　　晃荡的水声将赵津的思绪拉了回来，想到清水的甘甜，他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通通赶了出去。
　　小小的抿了一口清水，赵津的眼睛享受的眯了起来，立马又将矿泉水瓶子小心拧好，重新藏到了怀中。
　　借着火光，魏星华能看到赵津的左肋部有一个巨大的凹陷。
　　足足有三四根肋骨彻底软化，再撑不起赵津的胸腔，这个凹陷处也顺势成为了赵津珍藏个人物品的位置。
　　而这样一个巨大的身体缺陷，在周围二十多个人中，却是身体畸变程度最低的人。
　　这里是畸变者汇合起来的村落，或者说聚落。
　　作为唯一的正常人，魏星华掌控着聚落中水源的分配，也是聚落中唯一的首领。
　　聚落的里负责狩猎的主要战力两杯水，进行采集活动的人一杯半，再弱一些的只有一杯水。
　　至于孩子和婴孩？
　　抱歉，这样的环境养不活任何人类幼崽。
　　直到排在最后的一个女人在忐忑中足额地领取了一杯清水后，池水中只剩了一层浅浅的水面。
　　魏星华手腕一抖，水杯快速地在水面上晃荡了几下，池子剩余的水就全部被魏星华舀的一干二净。
　　已经分完水的众人纷纷停下了喝水的动作，向魏星华望了过去，他们的瞳孔里映照着篝火的火光，其中还有道不明的情绪。
　　无视了周围祈求赏赐的眼神，魏星华一仰头就将不足半杯的水全部灌下，咽下喉咙。
　　清凉、滋润的感觉霎时间浸透了魏星华的五脏六腑。
　　干涩的嗓子如同吸了水的海绵水顺丰润了起来。
　　连原本疲惫的精神都好多了。
　　“水都分完了，还看着我干嘛！”魏星华声音变得中气十足起来：“都干活去！”
　　他将白铁皮上涓流挪回到水池上，将陶盆中的水尽皆倒回池子里，举起一个块大铁片皮子将空荡荡的池子小心的盖好，又压上了一块硕大的石头。
　　“赵津，带上你的人狩猎去，在夜晚前回来即可！”魏星华对着肋骨凹陷的赵津吩咐道。
　　一转头，魏星华声音稍稍软了一些，这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外表看不出什么畸变的情况，可是据知情人说，她的内脏已经接近腐烂了。
　　“李清！你带着采集队把昨天发现的那些榆薯根采集起来，尽快榨出汁液。”
　　在废土，名为榆薯的植物是废土流浪者最安全的水分来源。
　　如果忽视掉它那酸涩、刮喉的口感，以榆薯那广泛的分布范围，榆薯的汁液完全可以替代普通的水源满足各个聚落的水分需求。
　　简单的安排好了聚落一天的事宜，魏星华将之前灌装了近三分之一池水的铁皮壶提了起来，负到了背上。
　　在水池和火堆的不远处，是一个仅供一人出入的简陋山洞。
　　在山洞的拐角处，一个面积巨大的阶梯向下延伸，一根根造型扭曲的树干顶着土层延伸下去。
　　顺着阶梯的岩壁，是星星点点的蓝色幽光。
　　这是聚落种植的主要的食物，凤眼菇，一种只生存在洞窟内的可使用菌类。
　　“只有蘑菇和草汁生活，魏星华啊魏星华，你什么时候落魄到了这样的程度！”
　　魏星华自嘲一笑，拍了拍背后的铁皮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