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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人生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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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嚯嚓……轰隆……”,数道闪电裂开黑沉的夜幕,刹那间,银色电光照亮了玻璃幕墙外的城市天际线,又透过玻璃幕墙,照出一张苍白憔悴的男人脸庞。
  “这楼,真高啊,闪电近在头顶炸开,如果爬到楼顶上,此刻,是不是就灰飞烟灭了”,男人站在这大厦最顶层的办公室里这样想着,他左手撑着玻璃幕墙,右手捏着一根烟塞入嘴中,猛的一吸,一股辛辣浓厚的烟气直灌入喉。他的视线透过缭绕的烟雾,似是望向五光十色的城市繁华,又像是望向虚无缥缈的极远之处。
  “杨总,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旁边女助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收回目光,慢慢的转过身来,眼前女子睁大的双眼里有不可置信的神情。她身上穿着的黑色真丝连衣裙,看那版型剪裁便知是价格不菲,这是他买的。此时,女子右手上抓着一份文件。因为用力的缘故,文件封面被抓得变了形,封面上五个大字:“股份转让协议”。
  他上下打量着女助理,目光迷离中,却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女人穿着这件连衣裙的样子。这件连衣裙,原本应该穿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原本应该穿在他的前女友身上。
  就在两天前公司C轮融资,他签完融资协议后拒绝了所有庆贺邀约,直接下楼去某个名牌专卖店买了这件连衣裙。记得当时,他珍而重之的捧着连衣裙去找前女友,一路上都在琢磨着措辞,他想问问前女友,此时的他,是否还有为她尽一份责任的资格。当他的车刚刚停在前女友的小区门口时,他就看到了前女友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往小区里走去。
  他就坐在车内,隔着车窗怔怔的望着她和那个男人一路说笑的往她住的那栋楼进去,某个时刻,那个男人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大笑着亲昵的锤了一下那男人的肩膀,他便那样坐着,眼睛直直的望着那栋楼的门洞,脑中无识无念。
  当晚,他回到办公室吸了一夜的烟,在香烟的开解下,他说服了自己:“很好,她有了喜欢的人了,很好,她有了归宿了,被抑郁症这只黑狗咬得遍体鳞伤、丑态百出的自己怎么还会有那些奢望”。如此枯坐了一夜后,第二日他便将这件连衣裙送给了他的女助理,理由是她跟着他一起创业三年来加班加点无怨无悔。
  此时,他痴痴看着穿在女助理身上的连衣裙,真美啊,这样的念头起时,心中便像针刺了一下,胸膛某处竟也隐隐作痛起来,他便右手握拳锤了锤左胸,是胃痛吧?终究是胃病老友才真正不离不弃啊,他这样自嘲的想着。泪水似要漫出眼眶,他赶紧狠狠的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泪水逼回去,不可以在下属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啊。
  可终究是徒劳,他深知抑郁症力量的可怖,这种病总是让他莫名的泪流不止,明明不想哭,明明不愿哭,为什么突然就会落下泪来?
  女助理看到他突然间泪流满面,赶紧反身到茶几上提起她的包,在包里拿出一瓶药来,手忙脚乱的倒出一粒药丸送到他嘴里,又快速冲到饮水机旁倒出一杯水来递到他手上。
  他双手用力搓去泪水,接过水杯道了声“谢谢”,就着水吞下药丸,一边深深呼吸着,一边踱步到沙发边,脱力般落坐到沙发上,一指对面沙发对女助理说道:“小叶,坐吧”。
  小叶却走到他面前的茶几边靠近他的位置跪坐在地毯上,顺手将《股份转让协议》放在茶几上,抬起头来望着他。她的动作熟练,就像以往她多次如此跪坐在他旁边一样,习惯成了自然。
  他转头望向她,见她一脸忧急的看着自己,便挤出几分笑容安慰她:“没事,你知道的,老朋友拜访罢了”,感觉喉咙似哽着了,他便用力清了清喉咙,“嗯嗯……我得这个病,这个抑郁症的事,全公司只有你知道……不过,签了这份股份转让协议后,便不再是秘密了。”
  小叶咬着嘴唇望着他,似要咬出血来,眼中雾水一起,赶紧低下头来,视线正落在他的左手腕处,那里有两道刀疤,她知道那是他抑郁症发作最剧烈时消失的那几天发生的事,她看着那两道刀疤,轻声说道:“杨总,你……你……很累,是吗?这个病……很难受,是吗?”
  累吗?难受吗?抑郁症这样的病,没有得过的人,是永远不可想象那种痛苦的。
  沉默中,小叶俯身将左手中的药瓶放到茶几上,趁着低头时左臂遮住了他的视线,右手顺势偷偷抹去眼中泪水,轻声说道:“不是已经好转了吗?一个多月前,医生还说可以降低一半药量了,为什么现在又严重了?刚刚融完资,又想要卖掉股份……”
  她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眼前的药瓶,口中呢喃:“杨总,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男人,可是……可是……抑郁症是什么感觉?让那么坚强的人也会这样难受。”
  什么感觉呢?像隔着湿棉被呼吸?像满眼望去尽是灰色?像行尸走肉?像死亡序曲?像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只感到孤独?像满堂欢笑时却只想躲进黑暗的空间?
  “杨总,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其实……还是找人倾诉比较好……我,我愿意做那个对象。”
  找人倾诉?因为是男人,因为自尊,男人从小到大就没有这种习惯,他是个不愿意给别人带去困扰的人。也不是没试过的,前女友一开始也能听几句,后来也烦了,抑郁症病人的倾诉,有谁愿意听呢?他从此更是断绝了倾诉的念头。
  没有得到回答,小叶又抬起头来看向男人,办公室里只开了角落里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从他身后照来,因他背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是一团一动不动的黑影,是一块没有魂魄的石像。见他明明就坐在身边,却觉他已经远去了一样。她心中大恸,泪如泉涌,着急之下也顾不得他看见自己流泪了,双手抓起男人的右手用力的摇晃,哭着道:“杨总,杨总,杨……杨大哥,你怎么了?你……你……我……我……”
  男人似是灵魂重归附体,眼神回到了跪坐在身侧的女子脸上,看到她满脸是泪,便下意识的伸出左手去抹她泪水,指头刚要触及她的脸庞,才想起她是谁来,手掌便顿在了空中。小叶看他的手掌似要缩回去,突然鼓起勇气,右手抓过他的左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手掌贴上脸颊的那刻,她只觉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不住的轻颤起来。她用脸颊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掌,任由泪水浸润着他的手指,像是要用滚烫的泪水温热他冰凉的手掌。
  男人感觉到她脸颊的温度,赶紧缩手,却被她一手牢牢抓住手腕,一手紧紧抓着手掌,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开,只得轻叹一声:“小叶,你……”
  小叶打断他的话:“杨大哥,你别说话,你听我说,好吗?”
  感觉到他不再缩手回去,她便一边摩挲着他的手掌,一边低下头去,任由泪珠簌簌落下打湿衣裳,她看着胸前布料上一团泪痕慢慢扩散,鼓着勇气说道:“杨大哥,是因为,因为你的前女友吗?”抬头瞟了他一眼又急急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跟踪你,是……是我看了你的行车记录仪,你知道的,前几个月我陪你看过医生后,有一次你消失……消失了好几天,大家都找不着你,后来,为了避免公司又再陷入混乱,跟你商量之后,你同意我可以随时查看你的行车记录仪。”
  “我知道,没怪你。你都看见了?”
  “嗯,看到了,看到你提着这件……我身上这件连衣裙上车,看到车停在她家路边,看到……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杨大哥,你送我这件连衣裙的时候,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就算……就算后来知道这件连衣裙……你一开始是想送给她的,我也……我也一样高兴……一样高兴……”她说着说着,心中一酸,喉头便哽住了。
  “对不起!”
  “不不,别说对不起,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小叶怕他不信,又往他身旁膝行一步,抬脸微笑对他。
  男人看着身前女子,见她笑容灿烂,灯光照射下,泪水打湿的面庞闪着晶亮耀眼的光芒,一缕浸满泪水的发丝贴服在脸颊上,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抬起手来为她拭去泪水,又为她将那缕湿发捋到耳后,说道:“别哭,我还是……喜欢看到你笑,不哭了啊。”
  小叶感受着他这温柔行止,看到他的眼睛中流露出疼惜之色,她的眼泪更是有如泉涌,越流越多。她怔怔的看着他,这个男人,她曾见识过他的雷厉风行,现在却满是疲惫憔悴,他长了一张俊美的脸,双眉斜往两鬓上挑,眉尾是慈眉的弧度,却又如刀尖一半凌厉,她便瞧着他的眉眼口中喃喃念着:“杨大哥,杨大哥,杨大哥……”杨大哥,杨大哥,我有千言万语想跟你说,却不敢说。
  “嗯?”见她眼神直直的看着自己,只是不是停的叫着“杨大哥”,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男人不禁蹙了蹙眉。
  小叶痴痴望着他时,见他眉间皱了起来,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抚平他的眉头,手指刚要触及他的皮肤,却见他往后仰了仰避了开去,她这才醒转,却又心中一横,扑到他怀里,双手紧搂他腰,头埋进他怀间,痛哭出声:“杨大哥,杨大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呜呜……我喜欢你啊……杨大哥……呜呜……”
  听着那一声声“我喜欢你”,男人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他眼里空空洞洞,似是望着房间的角落,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进眼中。喜欢我?呵,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呢?脑中这样想着,他便下意识的说了出来:“现在的我,让人嫌恶的我,又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小叶听他这样说,心中更痛。曾经的杨大哥,是那么自信的一个男人。这种自轻自贱的话,以往的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今夜的他,为何如此的落寞?抑郁症真的像书中说的那样,会像一个黑洞,慢慢吸去一个人的心气吗?小叶心中怜惜之意更甚,双手用力一箍,把他的腰搂得更紧了,哭着道:“杨大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你,呜呜……杨大哥,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男人被她的双手箍得有些生疼,这才从纷乱思绪中回过神来,他低下头来看去,只见怀中的女子双肩颤动,哭得不能自已。这个女子,是他这两年来最信赖的助理,又因她温柔和顺的言行,让他不由自主的当她是妹妹。他得病的秘密,全公司只敢让她知晓。她单纯的笑脸,像黑暗中的一丝亮光,这样阳光的女子,心中却藏着这样澎湃的情感,让他既意外又感动。可他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手轻拍她颤抖的肩背,一手轻抚她顺滑的发丝。
  小叶感受着他轻拍的动作,心中又暖又痛,她呜呜的哭着到:“杨大哥,我早就喜欢你了,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你了,真的,杨大哥,三年来,我每天最开心就是能上班见到你,别人最喜欢的周末,我却最是讨厌,因为周末我看不到你啊,杨大哥,我……我爱你,我爱你,三年来,我一直爱着你啊,你知道吗?”这一番话,她说得又急又快,生怕不一次性说完,以后就没有勇气再说了。
  男人听她言语恳切,心中虽然感动,但抑郁症让他感受情感的能力大减,这样深情的言语只会让他感觉有些无所适从。他听女子哭声悲切,便想逗她一笑,故意调笑似的说道:“喜欢我,我很开心啊,呵呵,这是不是……嗯……就是你们爱看的偶像剧里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小叶听他这蹩脚的笑话和毫无真诚的言语,哭声便慢慢停了下来,心中满是失落,可也并不着恼,只默不作声的离开他的怀抱,转身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手机,将手机放在男人的膝上,又打开手机相册下滑到最后一张,点开这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的男人,那是他。她又点开照片信息,上面显示的日期是2017年3月7日。她就这样一张一张的点开照片给他看,除了一些她自己的照片,大部分照片里都是他。那些她自己的照片上,她的笑容后面的远景里,也是他的身影。
  毕竟才20几岁年纪的小姑娘啊,尽做这些浪费时间、傻里傻气的行为,他这样想着,看着,感动之情却从心中涌起,直涌到眼眶之中。他大她十来岁,在比她痴长的十来年里,他看透了人情冷暖,尝遍了世态炎凉,又一路走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他的心早就被一层硬壳裹着了。如果不是被抑郁症这个他难以控制的力量所左右,多少年前起,他就不会再流一滴眼泪了。
  她一边点开照片,一边轻声说道:“我这手机都用了五年了,一直舍不得换新手机,不是为了省钱,是因为这些照片,和手机里的日记”,说完又打开便签,滑到最后一个点开来,日期是2017年3月5日,内容写着:“今天,我拿到一个很好的OFFER,公司很棒,老板很帅,哈哈,加油,叶菁菁!”
  又点开一个,日期是2017年3月6日,内容写着:“老板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她可真美,温柔大方,气质优雅,老板太严格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错,今天被训了,一个文案改了四五次也没通过,有点讨厌他了,唉,也不能说是讨厌,毕竟他不会像以前那个老板那样色眯眯的看人,以前的老板,真是头色猪。”
  色猪?呵呵,他看到这两个字,不由失笑。
  小叶听他笑声,便把手机塞到他手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笑什么,你自己看吧”,说完,便埋头在茶几上,遮掩那羞意。
  男人拿起手机,又点开一个书签,日期是2017年4月16日,内容写着:“老板确实厉害,公司创立半年多就要开始A轮融资了,今天和一个投资机构的人吃饭,一个老色鬼老是想灌我酒,又想动手动脚,老板全都帮我挡了,老板面无表情的瞪着那老色鬼足足看了一分多钟,那个眼神好吓人,但是那样的老板好帅啊好帅啊,回来的车上,老板第一次骂我了,骂我为什么不直接一杯酒泼到那老家伙身上去,又说女孩子在社会上首先要学会拒绝,听着老板骂我,我竟然很开心。”
  这样一个一个的点开日记,全都是一些在他看来傻气的废话,如此看了一会,点开一个,日期是2018年12月10日,内容写着:“今天,老板在办公室里发呆了一天,胡子拉碴,衬衫皱巴巴的,也许昨晚他就是在办公室里睡的,也或许一整晚都没睡,他是怎么了?到了下午,他跟我说医院要留一个联系人信息,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紧急联系人,说实话,我是一百个乐意,可是为什么他不找他女朋友,不找他亲人做紧急联系人呢?唉,原来老板得了抑郁症,这么厉害的一个男人,怎么会得抑郁症呢?真是想不明白。”
  又点开一个,日期是2019年3月6日,内容写着:“来这个公司两周年了,叶菁菁,你要发了。公司今天宣布了员工期权激励计划,我也是被激励的一个,老板得了抑郁症,竟然还能把公司经营成这样,他不会是神吧?唉,他的痛苦,他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也许只有我才看得见,才30几岁的人,白头发怎么比50多岁的人还多呢?好担心啊。今天当他低头签字时,我鼓足勇气说谢谢杨大哥,老板愣了很久才把文件给我,搞得我有点害怕又有点激动,匆匆忙忙的就逃了,叶菁菁,你真没用,不就一个称呼吗,你心虚什么?”
  又点开一个,日期是2019年9月13日,内容写着:“杨大哥消失了5天了,整个公司都疯了,还好今天他又回来了,还没事人一样跟大家打着招呼。昨天我去找了他的心理医生聊一聊才知道,原来抑郁症是这样可怕的一种病,好心疼啊。我很生气的跟老板发脾气了,没想到他竟然跟他司机说以后我可以查看他的行车记录仪。杨大哥现在的笑容越来越不一样了,像是在笑,却感觉不到笑意,看得我心痛。我查了好多抑郁症的资料,如果有个人爱他,让他感受到吓死人的爱,他是不是就会好起来?唉,叶菁菁,你是疯了,可是你不是早就爱上他了吗?或许杨大哥对我也是不一样的,毕竟他得抑郁症的事情,他只让我一个人知道啊。”
  早就爱上我了?男人愣了一下,抬眼去看她,却见趴伏在茶几上的女子气息悠长,也许是因为哭累了,又或许是夜深的缘故,她竟似是已经睡着了。他看着她,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她,眼前的女子其实生的极美,肤色白净,柳眉弯弯,闭着的上眼睑画着淡淡的浅红色眼影,左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见她脸上泪痕犹存,身上只穿了一件连衣裙,担心她在空调风下受凉,便脱下外套,轻轻的盖在她背上。
  女子却根本没有睡着,她的双眼一直流连在他的脸上、身上,感受着他在旁边的气息。这样安安静静的趴在他的近处,她就感觉安宁幸福。她见他抬眼看过来,赶紧闭上眼睛,又感觉他脱下外套轻轻盖在自己背上,外套上男人的气息传入鼻内,身上心上便都暖了起来。杨大哥身上真好闻啊,她窃喜的想着。
  男人不断的点开一个个书签来看了许久许久,这样被主人邀请着看透她内心的过程,让他既感窥探他人隐私的新奇,又觉看见一颗真心的感动。他点开最后一个,日期是2019年12月30日,内容写着:“今天是我的生日,杨大哥今天送了一件连衣裙给我,是我喜欢的款式,可惜到了傍晚才知道,这件连衣裙原来是他打算送给他前女友的,虽然很失落,但是我还是很喜欢,我虽然会错了意,但我依然是爱你的。新的一年要来了,杨大哥,愿你来年迎新除旧,早日康复,你要知道,美好总会不经意的到来。”
  这个叶菁菁,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啊,这样单纯的女孩,一定得到了父母很好的保护吧?男人看着眼前女子内心感慨。他缓缓靠在沙发上,从旁边摸出一包烟来,取出一颗正要点着,看了看似是睡着的女子,又把烟放回盒里,却听女子温柔的声音传来:“没关系的,杨大哥,你想吸就吸吧。”
  叶菁菁坐起身来,低着头,像是等待家长判决对错的孩子。这样跪坐的姿态,是她刻意为之的。她查阅了抑郁症的资料之后,她就认为对待抑郁症病人要像对待孩子那样。她刻意学着她做幼教的妈妈跪坐着和孩子说话的姿势,她只想让眼前这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感受到她愿意接纳他的一切的真诚,她傻傻的以为,这是可以让抑郁症的他彻底放松并敞开心怀的姿势。她这样的做法或许是成功的,毕竟他不知不觉的把她当成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了。
  男人看着身前这个女子柔弱的身影,心中满是感动和自责,这是他得抑郁症这些年来,第一次有了松绑一样的感觉。叶菁菁,一个美丽可人的姑娘,知礼节懂分寸,性格温柔和善,只是性子太软了一些,让他不免总为她多操一份心。只是,既然她查了抑郁症的资料,难道还不知道抑郁症病人是不会爱别人的吗?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菁菁……”,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她,话才出口,便见到她颤抖了一下,待她抬起头来满目柔情的望着他时,他狠了狠心,说道:“菁菁,你应该知道,抑郁症病人是……没有了爱的能力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却见她用力的点了点头,一脸坚定的道:“是,我知道。可我不怕!杨大哥,我不用你爱我,你只要让我爱着你就好了,哪怕……”她声音微颤,“哪怕,你心里放着一个别的女人,我也不怕,我也要爱着你!杨大哥,我只要你答应我,每天让我陪着你吃满一天三餐,每天让我按时给你吃药,每天让我陪你散步一个小时,每天跟我说晚安,好吗”,她抓着他的两只手,仰面望着他,眼中都是期待。
  叶菁菁的话把他吓了一跳,这个世界上有这种爱吗?至少他从来没见过,更没领略过。她还是太幼稚啊,根本没有见识过抑郁症真正可怕的一面。等她真的如她所说那样的陪着他一段时间,看见了抑郁症黑洞一样的吞噬力后,她还会初心不改吗?不太可能吧?他又想起,在他得抑郁症之前,前女友和他又何尝不是你侬我侬,可是当他抑郁症恶化,变成了一会痛哭流涕、一会暴躁易怒、一会行尸走肉、一会消极避世时,她也终究是离开了,当时她是哭着说“对不起,我只能自私一点,不然我也要得抑郁症”后转身离开的。他虽然不恨前女友,可毕竟她的离去,给了他致命的一击。他可不想再来第二次这样的打击了。
  叶菁菁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是他信赖的妹妹,为了她好,他必须狠狠拒绝她,可当他看到她眼中的柔情和脸上的期冀,那一句狠话却说不出口。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答复她。
  千万种思绪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牵着她的双手将她拉起来,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她对面的茶几上,膝盖对着膝盖,脸对着脸,眼睛平视着眼睛,他宠溺似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说道:“菁菁,我想把股份卖了,然后去散散心,这样才能治病,但是,现在卖股份,肯定只能贱价卖了。你说,我这样做是对是错?”
  “卖掉股份才能治病吗?”
  “是,我想脱离工作,医生建议去旅游散心,这样有助于痊愈。”
  “那就卖。”
  “可现在只能贱卖,如果估值10个亿的股份只能卖5个亿,那卖吗?”
  “卖!钱再多,身体跨了有什么用?”
  “那如果只能卖1个亿呢?”
  “卖!”
  “那如果只能卖100万呢?”
  “这么少吗?嗯,卖吧,大不了治好了病,我陪你从头来过!”
  男人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道:“傻姑娘,”拉她站起身来,轻轻抱了一下她,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菁菁,我们做个约定吧,等我治好了抑郁症,如果那时候你还喜欢我,我们就试着交往,好吧?”治好抑郁症,那要多久呢?我的病根,我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什么缘分都能割断,唯有血缘割不断逃不掉,我的病,没有个两三年恐怕是治不好的,现在人前的我都是辛苦伪装出来的,两三年后,等她看多了抑郁症的自己真正的一面,她也许就腻了烦了,那时候,她会爱上更好的男人,慢刀割肉,无需拒绝。男人此时此刻是这样想的。
  可是心思玲珑的女子,岂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敷衍之意?她正要说话,却见他大手一拍说着“走,我送你回家,我累了,想睡觉了”,她疼惜他自轻自贱的心态,牵住他手温柔的看着他道:“杨大哥,我……”
  男人却截住她的话头,他提起她的包塞到她手上,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菁菁,我是真的累了,另外,我说话算话,绝不反悔,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他边说边牵着她的手往电梯里走去。
  电梯里,男人看着堪比镜面的电梯门映照出的女子,见她披着他的外套,低垂着头闷闷不乐,过了一会又见她像是想明白了似的,抬起头来看着他粲然一笑,这一笑啊,她那美丽的丹凤眼便弯出新月的弧度,又蕴着缱绻的情意,晶亮的眸子似是晨露里的黑宝石。男人看着这双眼,心中便觉一颤,定了定神才笑着道:“菁菁,抑郁症最伤两个人感情的,不是抑郁症患者会抑郁一整天不说话,而是会因为一种自保机制而发脾气,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如果哪一天我又发病了,突然变成个不懂事的孩子,对你又哭又发脾气,你可咋办啊?”
  叶菁菁转身紧紧搂着他的腰,仰脸在他脸颊吻了一下:“我会像这样抱着你,吻着你,直到你平静下来,有人说,男人只会在他的爱人面前像个孩子,这话,我信。”
  他浑身一震,这是他这些年听过的最动人、最暖心、最震颤他心灵的一句话。他看着她的笑脸,这样单纯可爱的女子,真想拥入怀中啊,可惜她不该把年华浪费在自己身上。这时电梯门开了,他为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领着她往他的车走去。
  他让司机离开,自己开车,她便坐在副驾驶位上。叶菁菁这一路上再未提起要在一起的话题,只捡着好笑的事情说着。
  待他将她送到家门口,叶菁菁站在路灯下,身上还披着男人的外套,向着远去的车灯挥着手道别,“日子还多着呢,来日方长,我要爱你,我要陪你,这样不犯法的事情,杨大哥,你可没资格管哦”,今晚的叶菁菁看着远去的他,心里这样想着,脸上浅浅笑着。
  从叶菁菁家回自己家的道路会经过他的父母家,他是极不愿意回父母家的,但是既然顺路,又许久未见面了,那就看一看吧,如果实在感觉难受,早点离开好了。如此想着,他便开车拐入了一个绿树丛荫的宽阔马路。马路两边都是独门独院的三四层的老式小楼,这种老小区都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里边住的都是退休的机关和事业单位人员。男人找到位置停好车,踟蹰着走到父母家门口,正要敲门,却见门没关严,门缝里传来里面的说话声。
  “老杨,你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你都这把年纪了,难道真要失去儿子了才醒悟吗?”熟悉的声音,这是男人的忘年之交、音乐启蒙师父、人生导师、无话不谈的倾诉对象,是他父亲的同事,他们家的邻居,老年大学里人称“书乐双绝”的可爱老头,也是曾经掌管过重要印章的一个老领导,因为行事严谨,从不接受吃请,从不帮人打招呼,而被他戏称为“李黑子”的老李头。
  “老李,你这是什么话?他现在也算事业有成,难道不是我教育出来的?”这是男人的父亲。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过了许久,老李头又道,“老杨,你觉得他事业有成,可你想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他跟我学了几年笛箫,他想报考音乐学院,你们不同意,好,他想报考法学院,你觉得学法只会学坏,什么狗屁逻辑,你又逼着他去读理工大学,好在他智商高,年年一等奖学金,你又逼他考公务员,他被逼得没办法了就休学去参军……你们啊,他有权利决定自己怎么活,你们怎么就不关心一下他的想法?他吃饭了吗,他吃药了吗,这些,你有打电话问过他一句吗……”
  “哐当”,一个茶杯重重扣在桌上的声音,他父亲暴躁的声音传来,“我打电话问他?他怎么不打电话问问我和他妈过得好不好?吃药,吃个屁药。他能有什么病?抑郁症?哈哈,老子从来不信什么抑郁症。我看啊,那就是矫情病,对,就是矫情。一个大男人,天天不想着壮大事业,不想着娶妻生子,却想着怎么去死,不是矫情是什么?啊?什么臭毛病?丢人,丢人啊!他还是个男人吗?老李,你跟我提起这事,我就觉得在你面前没脸啊!”
  “老杨啊,你怎么……怎么这样蛮横?你……你……”老李头像是气得不轻,里边传来他拍着桌子的啪啪声,“老李啊,那是你儿子,是你的儿子啊……我今天必须把话说透,外人个个说你和气,看看你在家却是什么脾气?你太无知了,太霸道了,那一次,如果不是我顺路去看看他,他就不在啦,他就已经不在啦,天意,我都不得不信有天意,我看到门缝里流出一滩血来,吓得我呀……你知不知道,如果警察晚来一步,就救不活啦。那天,你跟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问了你多少次了,你再不说,你真的会失去儿子的。”
  “哼,哼,他好意思,他真好意思那么做!他是想让我在这一片抬不起头来?都是你,啊,都是你这个当妈的把他惯坏了。”
  里边传来抽泣声,那是男人的母亲,她抽抽噎噎的说道:“我的儿啊……他,他爸又把我打伤了,他回家逼他爸跟我离婚……”
  他父亲的冷笑声传来:“哼,哼,好孝顺的儿啊,真是孝顺儿,天底下有逼着父母离婚的孝顺儿吗?老话说子不言父过,他却还敢骂我,啊?有天理吗?短命子,丢人啊,他还要不要脸?我这个岁数去离婚,他不要脸,我要脸啊!”
  “脸,脸,脸,你还有什么脸,你打老婆的声音,左邻右舍哪一个没听过?呜呜……”他母亲突然大声哭嚎起来,“你没脸,他也没脸,我生他养他,还没好好孝顺父母,他就想去死,呜呜……他对得起我吗?呜呜……去死吧,去死吧,就当我没生,呜呜……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儿……”
  “你们两夫妻啊,你们俩……诶,小杨子,可怜的……可怜啊……”
  “咔嚓、咔嚓”连声遮盖住了门内的声音,一道道闪电劈下,轰隆声中,又下起雨来。
  闪电的光芒不时的射下来,刺在这个院落门口的男人身上。瓢泼大雨下,男人的身躯颤栗着。忽闪忽现的电光照进他的双眸,里边却是无波无澜,死寂一片。
  许久,许久,带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男人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又“呵呵,呵呵”的笑着坐进车内。点火,踩下,小车左拐右拐的往黑沉雨幕中直冲进去……
  已是深夜,路上没多少车了。男人的车摇摇晃晃的在路上疾驰着。红紫黄绿的霓虹光透进挡风玻璃略过他的面庞,让他像是飞奔在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车熄火在了一个黑影沉沉的山脚下。空无一人的黑暗正是他想要的,他张口喘着粗气,伸手找烟,颤抖的手在车上摸索着,却无意间按到了收音机键,车内便响起嘈杂的说话声,是一个科普访谈节目,里边讨论着关于量子力学、平行时空的话题。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逐渐回神,他脱力的把头砸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只想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耳内传来谈笑声、惊诧声,他想:如果有平行时空,那么在另外一个时空的自己,此刻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两天后的上午,男人敲开了前女友的家门,他站在门外,满面笑容的看着眼前漂亮的女人,内心毫无波澜。女人站在门内,静静的望着他,眼中似有关怀之意。过了一会,女人先开口:“你,你还好吗?”
  “挺好的,吃得香,睡得好。”
  “嗯,那就好”,女人看他脸色,就知他在说谎,可是,那些劝他的话语终究压回了心中,“前几天,我在楼上看到你的车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路过,嗯……看到你……”
  女人截断他的话:“那是我堂哥,家里请客,堂哥结婚了,带他新娘子来串门。”
  男人一愣,不过这些已经不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他掏出一张支票塞进她手里,退后两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谢谢你,谢谢你陪了我那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什么都不必说了,说什么都是徒增烦恼了。不等她的回答,他就转身疾步离开。
  下午,他寄出收件人是“叶菁菁”的快递包裹后,买了机票,往茫茫大草原飞去,那里有他必须去见一见的兄弟。至于叶菁菁,这个单纯美好的女子,他真想跟她好好道个别,却又害怕见到她。
  阴山下,男人望着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漠草原,了无牵挂的他,感觉心要飞上天去。
  起伏的草浪中,一个男人骑马飞奔而来,远远的就听见他欢快的笑着喊着:“老七,哈哈,小杨子,哈哈……奶奶的,你怎么才到?”杭盖,三哥,他军中结识的兄弟。
  杭盖远远的飞身下马,往男人这边扑过来。杭盖的身形有些一瘸一拐,那是因为在一次行动中,为了救他左腿受了伤。这份恩情,男人他想要报答。他也急赶几步,与杭盖拥抱在一起。
  杭盖用力锤着他的后背,大笑着道:“小杨子,我家的小羊都变成老羊了,才把你这只小羊盼来,哈哈,哈哈……来得好。”
  男人被他锤得咳嗽连声,却也被锤得胸怀舒畅:“呵呵,三哥,我这只小羊羔,要来吃你家的草啦。”
  “哈哈,好好好,就等你来呢,走,先别吃草了,马奶酒热好了,跟我来,”说着,杭盖抓住他的臂膀往不远处的几个毡包走去,“看,那几个毡包就是我搞旅游的农家乐,为了你今天的到来,我可是推了所有的游客,哈哈。”
  杭盖进去毡包取出酒来,拉着男人在草地上的毯子上坐下,又排出五个碗道:“一贯的规矩,先喝五碗再说,”说着就往碗内一一倒满了酒。
  男人也不推辞,笑着将碗端起一一喝下,也不顾酒液滴洒在衣服上。
  “好!本来我这有姑娘给游客唱歌的项目,今天我把同事都赶跑了,就剩你我哥俩好好说说话,都多少年没见了呀,算了,不说这些伤感的话。老七,我给你献歌一曲,哈哈哈。”
  “太好了,等等,我给三哥伴奏”,说着,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一根笛子。
  “哈哈,要是马头琴就更更好了,敕勒歌……嗯嗯……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毡包外的草地上,杭盖唱着这首历经千年而不朽的名曲,男人在旁吹着竹笛为他伴奏,嘹亮的歌声直飞到天际。
  唱完歌,两人大笑着半躺在毡包外边,喝着马奶酒谈笑着,回忆着往事。
  “老七,这些年来,过得咋样?”杭盖眼望着辽阔的苍天,漫不经心似的问道,等了许久,未见回答,便转过头来看他,见身边的男人满头发丝白了一半,杭盖只能深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七弟如果不想说话,那是谁也无法让他开口的。
  “呵呵,这些年啊……整夜难合眼,平生未展眉”,男人沉默半晌,才轻笑着道,“不过,今天见到三哥,看到这苍茫天地,我想借三哥宝地好好睡一觉。”
  杭盖听得心中酸楚,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七,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我们侦察连一班七只猛兽,我却早就知道,我们六只是狼,你虽然最小,我们也都小羊小羊的叫你,可你才是那头真正的猛虎。要是你不退伍,现在怕是当上团长了,哈哈。不过,你现在也了不起,创出一份大大的事业来了。”
  过了一会杭盖突然笑道:“小杨子,我搞到一个好东西,走走,带你看看。”
  男人是会骑马的,在部队中就学了一身好马术。两人骑马赶了一段路,到了一个木头房子前。杭盖打开高大的房门,慢慢的现出里边停放着的一个类似直升飞机的飞行器,这是一台前后两座的旋翼机。
  “三蹦子?”
  “哈哈,对,就是三蹦子”,杭盖爱惜的轻抚旋翼机的挡风玻璃,“好东西啊,我用它搞旅游,带人飞上去看草原,一次收300。”
  杭盖脸有得意:“走,我带你飞。”
  飞吗?如果能做一只大雁飞到天上,飞到天涯海角,看遍天下风光,那该多好。
  “三哥,我想学。”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哈哈。我们侦察连的兄弟,学这东西,手到擒来。我带你飞,你坐我后面看一下就会了。”
  男人坐在天上的三蹦子里,风吹拂过脸庞,看着茫茫大草原,只觉心胸为之一宽。
  杭盖指着山下起伏绵延的山岭道:“老七,你看,那就是阴山山脉的狼山,狼山过去就是沙漠。三蹦子有一点不好,飞不远,飞到神树上就得往回飞,不然油料不够。”
  “太美了……神树?什么神树?”
  “就是沙漠里一个绿洲上的一棵树,说来奇怪,周围全是沙漠,就那颗树周边一点点绿洲,树下有一口泉水,一年四季泉水不断。你想看看?”
  “反正最远就到那里,那就去看看吧。”
  三蹦子不紧不慢的往那沙漠深处飞去。
  “你看,那边,那就是神树。那棵树估计被雷劈了好几次了,竟然没死,只是树干裂成两半,就这样,它还活得好好的,所以牧民叫它神树。”
  男人往杭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茫茫沙漠中,一小片浅浅的草地间,长着一棵枝干虬结的大树,大树干果然被雷劈成了两半,但大树却依然枝繁叶茂。真够顽强啊,这样感叹时,杭盖的声音传来:
  “七弟,前年,你跟我说你得了抑郁症的时候,三哥就一次次的催你来,我就是想带你来看看这棵神树,七弟,你看,这神树,沙漠枯不死它,雷电劈不死它,就算身子裂开,也要活下去”,杭盖提高嗓门道,“不光要活,它还要活得好好的,就算孤零零的只有它一棵,它也要长出大大的伞盖,把身下的泉眼遮住,不让太阳把泉水晒干,七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男人听了这话,泪水顿时涌上眼眶,点点泪珠洒在空中。这个蒙古族糙汉子,却是侦察连里心最细的那一个。
  男人用尽浑身力气大喊道:“三哥,我明白,我会好好活着,活成天地也奈何不了的模样,就算被天雷劈成两半,我也要站着。”
  “哈哈,好,好,好汉子,是我的好兄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神树所在的地方,一千年前可是一个大湖,叫做屠申泽,屠申泽再往西去,又是汉代的窳浑古城,两千年前,这一片沙漠还是万顷良田呢,你看,这可不就叫做东海扬尘沧海桑田吗?人生百年,与这千年沧桑比起来,也不过是短短一瞬,我们人呐,与其一生悲伤,不如一生傻乐,反正百年后两眼一闭,管他大海滔天。你说对吧?”
  叶菁菁如坐针毡的坐在办公室里。杨大哥已经三天没来公司了,他又那样了吗?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跟我有约定的,他是说话算话的大丈夫,她一遍遍的这样安慰着自己。这些天,她已经跑遍了他可能会在的地方,却又一次次的失望而回。
  她今天一上午都在试着登录他的手机云空间,却总也猜不到密码。她知道手机云空间里存着他的通讯录和通话记录,这是她最后的希望。刚刚她终于打听到了杨大哥前女友的生日,正要试着输入时,前台岗位的一个小姑娘捧着一个包裹走过来。
  “菁菁姐,你的快递,杨总寄给你的,你的手机号码,杨总漏写了一位,害得三天前寄的包裹今天才送到。”
  叶菁菁赶紧抢过包裹,三下两下撕开,却见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把钥匙。这是杨大哥家门的钥匙,奇怪,杨大哥为什么把他家的钥匙寄给我?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突然间,一股不祥的阴云笼上心头,让她浑身颤抖起来。她抓起钥匙,飞奔出去……
  男人的家门口。明知是徒劳,叶菁菁还是嘴上喊着“杨大哥”,左手用力拍打着房门,右手颤抖着把钥匙塞入锁孔,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准位置。好不容易开了门,冲入房内,就见餐桌上用一个玻璃杯压着两页纸。
  叶菁菁抽出纸来,第一页是“赠与协议”,粗略看了一遍,大意是他已经把股份卖掉了,委托叶菁菁她执行把款项分成三份,各分给他的父亲、母亲和叶菁菁。
  第二页是一封信,抬头是:菁菁小妹妹。
  叶菁菁看着这信,“菁菁小妹妹”五字才落入眼帘,泪珠便滚滚而下,滴滴浸入信纸中……
  信中言语温情款款,可是那一个个字却如一把把尖刀,直贯入她的心中。泪眼模糊中,“远行”二字灼痛了她的双眼。
  她浑身战栗着瘫坐在地上,胸口有如巨石压住,她大张着嘴,似要哭喊出来,那声嘶喊却堵在了喉咙中,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声,她便用力顺着咽喉和心口。终于,“啊——”的一声嘶喊才冲破堵塞发出来。
  那页信纸掉在地上,她拍打着信纸哭喊着:“大骗子,啊……啊……大混蛋,谁要你的臭钱,大骗子,啊……大坏蛋,我要的只是你啊,大笨蛋,呜呜”,这样哭了许久,这才想起那个手机云空间,赶紧掏出手机来,打开登录页面,输入他的手机号码,输入他前女友的生日数字……果然是这个密码……找到通讯记录,最近的一个是“杭盖”。
  草原上的毡包里。宿醉中醒来的杭盖翻身坐起,下地去找水杯,却见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还有一张支票,支票上那个数字让他惊骇不已。纸条上写着:“三哥,一点心意,难报大恩,你的三蹦子,我开走了,我要飞去看遍天地绝色,前半生我全为了别人活了,下半生,我要为自己活,等我回来,等我看腻了这天地一定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兄弟再大醉一场,七弟留。”
  杭盖刚刚看完字条,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刚“喂”了一声,一个哭喊着的女子的声音急急传来:“杭……杭盖大哥吗?”
  “是,你是?”
  “杨总在吗?”
  “你是?”
  “我是杨总的助理,请问杨总在您那吗?”
  “哦,刚刚还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去哪了?快,快,把他追回来,快,求求你。”
  “怎么回事?”
  “杨总得了一种怪病,我要马上见到他,不然要出事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刚刚给我留了纸条,他说他要去旅游,看完景色就会回来。”
  “别信那些话,真的,别信,得了那种病的人,这时候说的这种话,千万别信。杭盖大哥,求求你……啊……求求你……快去把他追回来啊……呜呜”,女人哭得更大声了。
  杭盖听得大惊,手一松,手机就悬在胸前晃荡,因他常年骑马,便一直用手机套把手机悬在颈上。他鞋子也不穿了,冲出毡包,跨上马来,望着茫茫四野,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去。一个闷雷声从西边传来,他转头望去,那个方向乌云翻滚,墨黑的云中似有电闪涌动。就在那片乌云的背景之前,有一个黑点正往那个方向飞去。杭盖立即策马追着那个黑点而去,他狠命的抽打着马臀,马匹被他催逼着,嘶鸣着越跑越快,就见那个黑点越来越大,没错,那是三蹦子。
  “老七,七弟,回来,回来……”
  叶菁菁听着手机里传来“七弟,回来”的声音,一块石头终于从心中落下一半。原来是杨大哥的好兄弟,谢天谢地,我终于得救了,她松下紧绷的心神,在屋里快步的踱来踱去,心中一遍遍的念着祈祷老天保佑的话语。也不知祈祷了几十几百遍,她这才哭着笑着,捡起信来,仔细看那封信。
  叶菁菁看到信中第一段写着:“菁菁小妹妹,见信安好。你的生日,我却送了那件连衣裙给你,真对不起,只好补送。那些钱,你拿着挑自己喜欢的买。”那么多钱,能买几万件连衣裙了,可我什么都不要,你回来我身边,就是对我的恩赐,叶菁菁这样想着。
  男人开着三蹦子,原想往东北的大兴安岭方向飞去,他想要从祖国的最北边,慢慢的飞到最南边。当三蹦子飞到天空中时,他又想起那棵神树来,那棵神树就像他的写照,他突然难以遏制的想要再去看那神树一眼。昨天的那一场相逢,神树与天地搏斗的身姿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里的阴云。那棵神树像有魔力,吸引着他此时的所有心神。就当是跟以前的自己告别吧,等我看遍大江南北,我要活得肆意洒脱,这一生就不虚了,他这样想着便转个弯,向西边神树的方向飞去。
  当他飞到半途时,就见前边的天空突然急速涌来一股股浓墨似的乌云,乌云间还有电闪雷鸣传来。但一个想要再见一面神树的执念,让他不管不顾的继续往那个方向飞去。
  叶菁菁看到信中第二段写着:“当你看此信时,大哥已经远行。我要去看看大江大河,我要去看看五岳高山,我要去看看大草原的辽阔,我要去看看太平洋的波涛。我与你的约定,我没有忘记,不过,我给它定了一个期限。三年,等我看遍了这天地美景,我想我的抑郁症也该好了,那时候,我一定回来,回来给你一个交代。”
  男人开着三蹦子,远远的就看到了那棵神树的身影。突然,风大了起来,三蹦子被这股方向不定的大风吹得有些摇晃。他也不在意,不再次看一看那棵神树,他是不会甘心的。风中隐隐传来“七弟”的呼唤,他转过头循声望去,看到一人一骑追在后面,马上的人冲他挥着手。那一定是三哥,他是来跟我道别的吗?他也探身出去,向马上的人影挥着手大喊着:“三哥,再见,再见,三年后,再找你喝酒。”
  突然,眼前似有水雾氤氲,男人转过头来,视线中刚刚清楚出现那棵神树的模样,一团团浓雾便铺天盖地将他包裹进去。猛然间,眼前一个圆圆的闪着极亮电光的物事向他的所在滚动而来,发出“滋滋”的像是巨兽磨牙的声音……
  杭盖看到天上的三蹦子带着老七直直往那个低垂涌动的乌云团飞去,心中大急,刚喊出几声“老七,回来,七弟,回来”,突然间,天地间不知何处刮来一股乱风,裹挟着三蹦子更加急速的往那团浓雾中飞去。猛然间,远处的浓雾中,一个巨大的球形闪电发着噼噼啪啪的巨大声响,刹那间就把三蹦子吞噬了进去。
  杭盖头皮一麻,魂飞天外,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老七——”
  叶菁菁刚看完信中的第二段,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老七”,她心中一紧,已然明白一切成空。终究迟了一步啊。
  她失魂落魄的身子一软,往下栽去,右手一松,信纸便飘飘荡荡的落了下去,手又带到玻璃杯,把玻璃杯刮倒下去碎了一地。她重重摔在地上,右手就撑在碎玻璃上,可她却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一股鲜血从手上伤口慢慢流到信中,正好淌过那信的第三段,第三段的文字透过血红映入她的眼帘:
  “如果,如果我三年未归,那你就不要等我了。那时候,你可以恨我,像恨一个逃兵一样的恨我,然后嘲笑着,把我从你心里驱逐出去。衷心的祝福你,小妹妹,再见!”
  心已空,却有泪水长流不止,杨大哥,杨大哥……世上再无杨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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