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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算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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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948年春天,武汉。
  “陈处长,您到了”
  斜靠在后排车窗叫陈处长的人,穿着一件格子西服,迷迷糊糊之中听到叫声,睁开眼睛用手揉了一下,噢!我怎么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意识慢慢回来,才想起了自己是来书店取书的,他探了探车窗,推门下了吉普车。
  “处座,那我先走,等一下老地方接您”,司机恭敬地敬礼后,开走了。
  五月的汉江路街道两边,粗壮高耸的梧桐已是枝繁叶茂,空中不时有漂落梧桐花絮,让街上的行人时不时地打个喷嚏。斑驳的梧桐树枝后面是一座三层小洋楼,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写着雄劲笔峰的匾:世界书局。
  陈处长整了整衣服,大步地走向世界书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几声,“陈处长,陈将军,请留步”,转身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位戴着墨镜、头发花白、略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弯着腰恭敬地伸出手试图邀请他过去,而这位男子身后挂着一张条幅,上面写着大大的“命”字。
  原来是一位算命先生!陈处长向来不信这类东西,带着一脸鄙视正准备转身继续之际,他又把脚收了回来,奇怪!他一个街头算命先生,怎么会知道自己是谁?而且自己还是便服并没有穿军装,好奇之下忍不住走向了算命先生。
  “将军,请坐、请坐。”算命先生感觉到了陈处长靠近自己,咧着嘴弯着腰不停点头。
  一走近,陈处长看清了算命先生身后条幅“命”字两边的一副对联:“一智能灭万年愚,一灯能破千年暗”
  好大的口气!
  又见下面小楷写的四行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陈处长识得这是宋朝无门慧开禅师所作,平常事道,有点意思!
  听到陈处长的落坐声,算命先生才抖索坐回自己位置上,“将军,一定好奇老朽如何识得将军。”也不管将军是否乐意听,继续娓娓道来:“算命虽讲的是五行、阴阳八卦、奇门盾甲,其实这些都是噱头!”,说到此处老头摆摆手,露出怪异的笑容,“更多是观察、判断、逻辑、概率的推演。老朽在此处摆摊多时,将军眼高自然注意不到老朽的存在。将军时常周末进出书局,店员也都识得您了,您的尊称自然偶尔传入老朽的耳内,国军将领虽多出身黄埔,文采飞扬爱好笔墨也非稀见,但懂看洋文书刊,又好钻研新式围棋棋谱的却少之又少,这武汉三镇的驻军大概只有新建的新制军官军校黄维校长和陈佩高处长您了,陈将军淞沪会战罗店战役时任营长,战至全营殆尽而你深受重伤,威名远播,敬仰、敬仰!斗胆问一下将军,老朽猜的如何?”,说完算命老头仰着头,咧着僵硬的笑容,似看非看地对着陈佩高。
  陈佩高坐的离算命瞎子很近,不时闻到他身上飘过来的酸腐味,只见长布杉上布满了无法洗掉的油脂污垢,白胡拉茬上少许鼻涕沾着一小朵枯萎的花絮,为了控制自己用手把它拍掉的冲动,赶紧把眼光从他的脸上移开。
  这一席话很难想象出自一位落魄街头算命先生之口!他的眼瞎估计是装的吧?
  “我看你戴着墨镜,原想你是瞎子,竟然能看得见我进出书局,呵呵。听先生你的谈吐绝非是江湖术客,像是读过书、有见识的人,可否告之先生大名?先生找卑职,想要个酒钱、还是想谋个机会?”
  算命的躬身回道:“眼瞎久了耳朵就特别敏感,能从声音识辨出不同的人。有失有得,人生就这么奇妙!乡野匹夫,游走街头巷尾多年,名和姓早已随风而去了,这世上万物原本虚虚实实,如幻如影,有缘驻足相谈,无缘擦肩而过。就像这梧桐的花絮落在谁人上,是随机还是有意,谁人识得?”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满天梧桐花絮飞扬,一朵花絮不偏不倚落在了陈佩高的鼻尖上,陈佩高伸手取下鼻尖上花絮,盯着花絮,不由的喃喃低语:“随机?有意?”,怔怔地想着算命先生话中之话。
  “佛曰世人皆苦,故来普渡众生,我曰万物皆虚幻,唯渡有缘人!将军您要的书当中《时代周刊》今日也许未到,将军的西服旧了也许有人会送你新的,今日将军的饭也许也会有着落。不耽误陈处长了,老朽也要回家吃饭,就此别过,将军若还有雅兴,自会相见。”
  算命先生边说边抖抖索索略微收拾了摊椅,颤巍巍地拿着竹杖“啪啪啪”的走了。陈佩高呆在一边,等回过神时,算命先生的竹杖声已经远去。
  这算命先生不太简单,他有点懊恼自己刚才的无礼,也懊恼自己为何发呆不向他请教,叹了一口气,希望下周在此还能再见到他!
  世界书局是武汉的三大出版商,而位于汉江路上的世界书局的书店是武汉三镇最大的书店——一座三层的洋房,气派又不失典雅。
  这家书店的分店经理周慕贤是陈佩高的清华同学,陈佩高通过周慕贤订阅一些美国的军事杂志,《时代周刊》,还有日本的围棋期刊,几乎每周日陈佩高都会来取书,而周慕贤也会陪坐一小会,聊聊时局,如果周慕贤不忙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吃个中饭。可是通常周末都会是周慕贤最忙的时候,多数情况也只是在周慕贤的经理室小坐一会儿。
  陈佩高径直上了二楼走进经理室,一位职员正在和周慕贤讨论事项,也识得陈佩高,见陈佩高进来急忙起身抱拳热情打了招呼,识趣地找个理由离开。
  “柳青兄,坐”,周慕贤笑着迎上来,柳青是陈佩高的别名。
  周慕贤穿着壮青色的长布杉,戴着一幅厚厚镜片的金丝眼镜,身材廋高,带着一份儒雅,拿着热水壶给陈佩高沏了一杯茶后,走回自己办公桌边上的书柜拿出几本杂志来。
  “你订的《时代杂志》这周没有收到,军需物资运输优先,我们的很多书也卡在路上,时局恶化的太快了”周慕贤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柳青兄,听出版界、新闻界的朋友传说黄维会被任命为即将成立的12兵团司令长官。有好几个版本,新的版本说因为委员长曾为兵团司令人选的问题特意派秘书林蔚去征询在上海养病的陈诚,陈诚本想让其嫡系爱将胡琏出任,但林蔚从中斡旋道:‘胡琏当司令,下面的罗广文肯定不服,上面的白崇禧也不理睬他,到时候两头受气,很难把事情做好。’权衡之后,陈诚遂举荐另一嫡系爱将黄维。此传闻若是真的,柳青兄是黄维校长的爱将必要随他出征,我也替柳青兄高兴,柳青兄是我们清华物理高才,又是黄埔优等生,思维缜密,足智多谋,能够大展拳脚。可我又有些担心,这十二兵团还没组建已是各派各系激烈角逐,明争暗斗,黄校长坐上这位子估计也是各种制肘也不好坐,想想你能推了还是推掉的好,做你的校务处长专心军事参谋培养,不必卷入复杂人事中。柳青兄,喝茶、喝茶。”
  陈佩高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喝了一口,说道:“你们新闻届消息就是灵通,黄维校长也和我谈过这个话题,他满腹经纶,熟读兵书,可惜为人清廉耿直,不善变通而常受人排挤,被迫脱离作战部队。这几年一直从事军事训练和干部培训工作,有这么个机会重回一线作战指挥,他是非常高兴的。如果他的任命得到确认,他希望我随他出征,做军团指挥部作战处少将处长。他是我多年的长官,对我一路提携,无法抗拒啊!不像你回旋余地大,不管谁得天下都需要会写文章的,而我作为军人没有站队选边的空间,像我们这类人在内战中注定不会有好的归宿。”说完放下茶杯,无奈而略带伤感地朝周慕贤苦笑了一下。
  这时电话声响起,秘书喊道“经理,社长电话”。看周慕贤忙,陈佩高起身向周慕贤抱了抱拳,拿上书转身走开。听到身后周慕贤的声音,“柳青兄,不好意思,不送了,下次喝酒再聊!”
  走出世界书局回到街上,陈佩高特地朝刚才算命先生的位置看了看,发现摊位还在,人没有再回来。真是一位奇人!他心中叹道,他说《时代周刊》没到,果真没到!转眼又想他很可能从进出书局的书局职员聊天中听到而已;又说饭有着落,他一定推测周慕贤会和往常一样有空请我吃饭,心中暗笑,他这可猜错了!
  街上阳光明媚,树叶婆娑,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撒在地上随树叶晃动,行人如织,车水马龙,一派繁荣祥和。陈佩高思索着刚刚周慕贤提到十二兵团的事情,人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好事啊,知道了你又左右不了,不就是徒增烦恼!摇摇头尽力不去想它,向街头的璇宫饭店走去。
  淞沪会战爆发之前,陈佩高和一群战友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似的逛过外滩、十里洋行,还在永安百货买过东西,震撼于上海的繁华。而在随后的淞沪会战之上海郊区罗店守卫战中又是如此的残酷,自己所在的师几乎全部战死。上海繁华和战争的残酷并存于他的记忆深处。璇宫饭店布局设计风格基本上照着上海的永安公司,陈佩高对璇宫饭店有着莫名的好感。每当周日从世界书局拿到书而周慕贤又没有空的话,他都会一个人到璇宫饭店华美西餐厅吃牛排,喝上一杯拿铁,看一会儿书,惬意地度过一个下午。
  步行十几分钟,就见不远处一座宏伟的五层洋楼,楼顶双罗马柱构建的塔楼边下四个大大的红色字块:“璇宫饭店”,极具气派。
  突然听到一位女人急促的叫声:“抓住他,他是小偷!”,只见一着灰色衣服壮汉迎面狂跑过来,后面一位女子边追边喊。那壮汉经过之时,陈佩高本能的伸手试图拦住他,壮汉一把推开陈佩高,夺路而跑,陈佩高勃然大怒,转身追上,一把抓住灰衣人领口,灰衣人试图挣脱未果,突然反手一把明晃晃的刀刺向陈佩高,陈佩高也是反应了得,松手、侧身避开、扫堂腿扫向灰衣人,一气呵成!不料被扫到腿的灰衣人,“啪啪”向前踉跄几步倒地后,居然一个鲤鱼翻身快速起身,几乎同时手一扬,把手上的女式手提包扔向陈佩高,陈佩高不得不用手挡了一下,那灰衣人趁机跑开了。
  这时后面的女子也追了上来,陈佩高弯腰把包捡起递给了那个女子。女子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扎着麻花辫,齐流海,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妆束。大约二十五六岁,一弯细眉下,一双明眸似水流动,灵气十足,高挺的鼻梁边长着一颗小痣,让灵气中增添了可爱,满身阳光、一股朝气。虽不是绝美,却似一朵莲花,也足以让人惊叹。
  女子略带气喘,连连躬身说:“谢谢、谢谢。”
  陈佩高急忙还礼道:“不用这么客气,这汉子身手敏捷,估计学过武艺,可惜居然干这种事。”
  女子道:“我一下黄包车,刚准备付钱给车夫,这贼人突然一把抢走包转身就跑。”女子指着陈佩高的衣服,“咦!你的衣服割破了!”
  陈佩高低头顺着女人手指方向一看,衣服左下有一条刮痕,说道:“刚才避开那汉子挥过来的刀,可能衣服碰到了刀锋。”
  女子紧张道:“这太不好意思了,旁边正好是璇宫百货公司,我帮先生重新买一件。”
  “没事、没事的,不用、不用,这衣服也旧了”,陈佩高大度地挥了挥手。
  女子自是过意不去,两人为了买衣之事,推委了许久后,女子嫣然一笑道:“我今日本是来璇宫华美西餐厅吃饭,我请先生一起吃饭略表心意,这你不会拒绝吧?”也不管陈佩高是否同意,拉着陈佩高走向璇宫饭店。陈佩高本是前往璇宫,女子一拉自然就顺着走了。
  “我叫幕容楚雪,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在下陈佩高,字柳青,山东籍。听小姐名字带个楚字,估计是湖北本地人,怎么却带着江浙口音?”陈佩高好奇道。
  “家母是湖北人士,我也出生在湖北,但从小在上海长大。”
  边说边走,很快便到了饭店,穿过大堂的旋转门向右走几步就到了西餐厅,陈佩高来过很多次了,门口的应侍早就识得了他,“陈先生好”,就径直带着他俩去陈佩高的常坐的老位置——一个靠窗的角落。
  西餐厅的装潢带着欧式风格,壁画、装饰品、桌椅用具到餐具都相当的考究,看起来典雅、奢华,四五成客座率里,多数是金发碧眼的洋人。慕容略带惊讶地转头,对陈佩高轻声叫道:“哇!原来你是熟客,本是我带你过来,反而变得是你带我来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叫声:“小雪!”慕容闻声转身、轻快迎上,并亲昵地叫道:“姨妈!”慕容楚雪叫的姨妈身穿黑色带银色丝边的华贵旗袍、烫着时尚卷发、略显福态的一位中年妇女——她是餐厅的老板娘。陈佩高是餐厅的熟客,彼此也相熟,大家都叫她叶小姐。
  叶小姐看着慕容身边的陈佩高,半信半疑地说道:“你们俩认识?真是难得!”慕容急忙把刚才发生的事详细说给叶小姐听,叶小姐听得大呼小叫,一边不断地向陈佩高道谢,一边嗔怪慕容:“小雪,我说派车接你,你非要自己坐黄包车来,现在世道不太平,你看这个贼人还带刀,好在陈先生是军人,身手了得,你一个女孩子家还去追赶,万一有个闪失,叫我这个姨妈怎么办啊!来来来…,先上二楼包间再谈。”
  随着叶小姐,三人上了二楼一个包间,房间里有一张巨大的可坐十几位人的长方形餐桌,窗户正对着两条街的交叉口,视野开阔,室内的布置华丽别致,桌上餐具高档精美。叶小姐安排陈佩高和慕容面对面落坐后,对陈佩高柔声道:“陈先生,今天就不让你点餐了,我来帮你们亲自点几道我们餐厅拿手的法国大餐,包你满意,今天太谢谢你了!噢,这几天正好到了一批新的法国波尔多顶级葡萄酒,非常难得的好酒,等下多喝几杯,你们先喝点饮料,我下去安排一下,等会再上来。”陈佩高连连还礼,叫叶小姐不必客气去忙餐厅生意吧。
  陈佩高朝着对面的慕容微笑着说道:“你姨妈对你真好。”
  慕容开心道:“是啊,从小我姨妈对我就很好,我姨妈性格外向,为人豪爽,外公把一些外围生意给了姨妈。你看像这个餐厅就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成为武汉三镇最高档餐厅之一。我表哥长我几岁,留法回国不顾姨妈反对报名当了空军,当年武汉保卫战与日机搏斗中为国捐躯了,我姨妈现在一听到飞机轰鸣声就会伤心流泪。”
  “原来是英雄的妈妈,敬佩、敬佩!”陈佩高抱了抱拳。
  “我姨妈希望我帮她照顾一下生意,我今天第一天过来学习,今后请多关照。”慕容恭敬地向陈佩高施礼道。
  不用慕容介绍,陈佩高对叶小姐还是有些了解,叶小姐性格沉稳、耐心、热情,时常会看到她在店里在一旁耐心听客人报怨,陪熟客说笑、嘘寒问暖,亲自更换客人不满意的食物,不时送些免费小吃,时而热心帮客人在生意、官场上穿针引线,深受食客喜欢。而她叶家,湖北数一数二的富商,她的老公是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子裔,兼任几个学校的校董,什么是名门望族,这就是!场面上的人谁不给个三分面!别说这餐厅,叶小姐的长江货运公司生意也好的出奇。看慕容的年龄已过少女的天真烂漫,有了些人生阅历,此时来学习接受长辈的生意也是恰当的很,但这妙龄开始学迎来送往,陈佩高心里总有点怜惜,客气地回礼道:“慕容小姐,您太客气了,那我也恭喜你了。”
  “谢谢陈先生,刚才我姨妈说你是军人,难怪身手这么好!”
  陈佩高刚想回复,见叶小姐带着她特有亲切感的笑容推门进来,就把话收了回去。叶小姐柔声道:“今天我为陈先生准备了法国鹅肝配鱼子酱,还有这新到的红酒,请陈先生品尝品尝厨师的手艺,提提意见。”
  “岂敢、岂敢,谁人不知这华美西餐厅的大厨是叶小姐专门从法国请来的,我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叶小姐身后的应侍陆续端上一盘一盘大餐,三人觥筹交错,几杯红酒下肚,气氛活跃。叶小姐对着慕容笑道:“陈先生,噢!不对,应该是陈处长,是新制军官学校的教务处长,少将军衔,是黄维的得意门生,抗日英雄,今日义举足见陈处长的侠义心肠。”
  慕容起身,嫣然一笑,优美地做了一个万福:“小女子,拜见将军。”把叶小姐和陈佩高逗乐了,见她脸颊带着酒晕,声音清脆,举止优雅,好似京剧中的花旦,美极了,陈佩高不由的又多看了几眼。
  “万万担不起啊,民间嘲笑国民政府混乱的军衔管理,少将多如毛,中将满地走。”陈佩高自嘲一下,对慕容说道:“两位大小姐不嫌弃,叫我柳青就好,我的朋友、长官都叫我的字。”
  “我家小雪也曾是军官,为党国服务6年,刚刚才退役,”没讲完,有侍应推门进来对叶小姐说有客人找她,叶小姐应声出去,离桌前再三叮嘱小雪多陪陈佩高喝酒。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柳青兄,请!”,慕容改口叫陈佩高为柳青,用高脚杯碰了一下陈佩高的杯子招呼陈佩高喝酒,自己摇了摇杯中的红酒,也轻轻的抿了一口。
  陈佩高爽快地喝了一大口,听到慕容也曾是军人,便立马问道:“敢问慕容小姐曾在哪个部门高就?”
  “中央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
  “喔!,这是专家才能进的部门,你太厉害啦,你怎么进去的?”陈佩高惊道,这女子出身大户人家,人长得漂亮,也聪慧过人,这部门可不是一般能力的人能进的。
  “我是第一届西南联大的学生,数学专业。41年,中央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到西南联大招数学专长的学生,这个技术研究室其实是国民政府新成立的机构,用来专门破译日本密码,由原来中统、军统、交通部及军事委员会属下的密码破译单位合并而成。考题是一种数字填空,你在报纸上都可以看到这种数字游戏,当然比报纸上的那种难的多,当时报考的学生只有我全对,于是只录了我一个。柳青兄,你是直接上黄埔军校的吗?”
  慕容虽说的轻描淡写,西南联大可是一个卧虎藏龙之地,只有她全对,这考题自是难到极点,陈佩高对慕容又添了一份敬佩,说道:“不是,我原是清华物理系的,只读了两年。你可是天才啊,只录了你一个”
  “哇,物理专业,和数学很近,考你一下,你现在还能记得造原子弹的质能方程E=mc^2的数学推导过程吗?”慕容咯咯笑道。
  这么多年,陈佩高依然保持着对物理学的兴趣,平时有机会也会翻翻物理学的期刊,自然记得,他用手指蘸了少许茶,在桌子另一边很快地写下了四五行数学推导公式,慕容一脸惊讶,凑过去扫视了一遍,“厉害,现在还记得!没想到、没想到,我原本和你开个玩笑”,慕容连说了两个没想到,看到她惊讶的眼神,陈佩高心中甚是得意。两人目光对视,陈佩高有种相见恨晚的共鸣,对慕容的经历故事更加兴趣盎然,催道:“继续你的故事。”
  “当时确认录用后,想到自己学有所用、报效国家,兴奋了整整一晚,有种花木兰从军报国杀敌的巾帼豪气。这工作多光荣啊,李股长说破敌密码一份如同杀敌千万,而且自己要是能破获日本空军的密码,便可以让在空军里的表哥伏击更多的日本战斗机,以后也能在表哥面前神气、神气!”慕容捋了捋秀发,带点沮丧口气继续说道:“到了重庆开始工作才知道,尽管单位里有好多位密码破译专家、日文专家、数学教授,还有一位美国专家,但是毫无头绪,只能破译非常低等的密电,军事意义不大。”
  慕容对陈佩高微笑了一下,柔声问道:“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日本“97”型欧文打字机或者德国的恩格码密码机?”
  “欧文打字机和德国的恩格码机我在军中是听说过的,特别在缅甸作战时经常听美军顾问提及,但是加密原理就不懂了。”
  “日本“97”型欧文打字机是日本引入德国恩格码密码机的基础改进型,是世界最先进的密码机制。日本最高级机密电文都是通过其加密,美国把外交使团用途命名为“紫密”,军用的为“JN25b”。和德国的恩格码加密原理一样,“紫密”的加密也是2重原理,我画给你看”
  慕容从桌边拿了一张订餐单,拿出笔在它的背面画了加密原理,陈佩高伸长脖子边看边听,也只是听懂了个大概。此刻,陈佩高闻到慕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中荡漾了一阵涟漪。
  慕容又习惯性地捋了捋鬓边的秀发,对陈佩高解释说:“你看,二者加在一起产生了一种极端难以破解的密码。难点在于每1个明文字母产生的密文字母是随机的,可能是26个字母中的任何1个。用穷举法的话是1.6×10^20这么多的可能性,这个完全超出人类计算能力。二战结束后,从内部情报了解到英国开创性发明一种二进制的计算机器,从猜中的少量密文和明文,然后建立其数学关系让新发明的机器计算出它的密钥从而破解了德国的密码。”
  陈佩高叹道:“从你这里第一次听说加密技术,真让我打开眼界啊,非常专业,佩服、佩服!”
  慕容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道:“那个时候即使美国也没有英国这样的技术,而我们是依靠军统请来的美国顾问亚德利先生的破解思路来展开工作的。”
  “那他的破解思路是什么?”陈佩高好奇道。
  慕容解释道:“前面说过移位法是把一篇明文的全部字母完全打乱后按密钥重新排列使电文由可读变为不可读,但它并没有改变字母本身出现的次数,例如‘你好陈佩高’的拼音‘NIHAOWOSHICHENPEIGAO’里有3个字母“I”,无论密本如何加密,密钥如何移位,最终密文不管是变成“A”也好,“B”也好,肯定有1个字母要出现3次,这就给破解留下了线索。
  “第二是日本公开的外交公文和对应截获的电文进行分析猜出少量对应的密文和明文的字,建立数据库。”
  “第三是电文的固定格式也是破解方的好帮手,电文有固定的报头,惯用词组,固定的段落划分。这些都出现在报文固定位置和固定语句,使破解方有充分的线索玩填空题。”
  “我今日不仅了解到了电报加密技术,也让我了解到破解的一些基础知识,真是大开眼界啊!谢谢,敬你一杯”,陈佩高赞道,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慕容的杯子,一饮而尽。
  慕容摇摇杯中的红酒,也是一饮而尽,豪爽中带着优雅,满脸桃花,甚是好看,陈佩高不由的看呆了,当慕容笑盈盈对视过来,陈佩高有点尴尬,赶紧礼节性地帮慕容倒酒遮窘,追着慕容继续讲下去。
  “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如同登天。破译密码不光需要聪明才智,还需要数学和物理工具、需要机械、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情报搜集机构,这是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体现。我们到二战结束也只是猜出几百个用五位数字组成的字而已,而JN25由2本大约有45000组5码数字的密本和2本共约10万组乱序数字密钥的加密表组成。”慕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了解到:美军大约到了42年才基本能够还原日军的JN25b的部分密码,基本还原意思是能猜对五六成。随后美军非常幸运地在击沉的日军潜艇上打捞到了密码本,日军的密码才基本上被美军全部还原了。山本五十六被伏击就是由于美军破译了他行程的密电。但是当时美军能够还原机密并不会告诉我们,怕泄密而导致日军更改密码。欧文打字机价格很贵,日军也无力让这种密码转换机普及到师团以下单位,所以中国战区包括东南亚战区、日军前线作战部队基本用的等级不高的密码,我们当时能够破解一些。“
  “那你为什么又离开了军届。”陈佩高奇道。
  “抗战胜利后我们就从重庆搬回到了南京,原以为战争结束了天下也太平,没想到内战又开始了。我不太想卷入内战,原本想辞职去美国留学继续我的数学或者密码学方面的学习,但因为我在敏感部门工作,出国需要批准。正好姨妈这边希望我来帮忙管理一些生意,她也没有孩子,希望将来让我能够继承她的部分生意,让她辛苦建立的商业能够传承下去,所以我就回武汉了。”
  “可是你在密码学方面积累了这么深的经验,这样放弃真是太可惜了!”陈佩高心中暗暗惋惜,就如同看到有人拿明清的官窑当普通饭踠用,忍不住脱口而出。
  “可惜是可惜一点,这世界哪有完全称心如意的事。”慕容水灵的眼睛在陈佩高脸上转了转,抿嘴微笑道。
  陈佩高心中倒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其实在听的时候就想好了,赶紧接口道:“你到我们军校来研究和教授密码学如何?为国效力又能学有所长。我马上报告我们黄维校长,他是位非常爱惜人才的长官。我向他推举的人选,他基本上会支持我的,当然我也明白这有点强人所难,你现在有这么大的生意可以接手,赚的钱是军职无法比拟的。”说完充满期待的眼光看着慕容。
  慕容沉默了一会儿,嫣然一笑、带着俏皮口吻道:“谢谢枊青兄这么抬举小女子,我会考虑一下的”,她用嘴巴嘟了嘟,问道:“柳青兄,你那是围棋杂志吗?”
  “是的”陈佩高把杂志递给了慕容,奇道:“你也会围棋?”
  慕容随手翻了一下杂志,在一页上停留了一会,“这是吴清源对桥木宇太郎十番棋对局最新的第七盘,我也喜欢围棋,你看完后借我看一下,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啊,你现在就可以拿去,我只是有点吃惊女生也喜欢围棋”,陈佩高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其实也不觉得奇怪,她可是直选入中央军事委员会技术研究室的高才生。
  “不、不、不,夺人所爱非本小女子的性格,你下个星期借给我看吧。之前在重庆,办公室都有围棋,我们很多同事都喜欢下,我们组还有个日本留学回国造诣非常高的围棋高手,围棋是破译人员最好的锻炼推理能力游戏,今天这里没有围棋,我下次准备一副围棋,你有空的话多到餐厅坐坐,向你学习几盘。”
  陈佩高正愁下次如何找借口接近慕容,慕容这一说正中下怀,心里高兴的无法言喻,没有什么比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更高兴的事情了,更何况像慕容这样的美貌才女!
  这时侍应生推门进来说有人找陈先生,原来是军校的司机来接陈佩高。陈佩高起身拱手向慕容作礼:“我要告辞了,今日蒙慕容小姐和叶小姐盛情款待,品尝到天下最美妙的佳肴,又有幸认识两位名媛,真是三生有幸。小姐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这一席话受益良多,真想再多留一会,无奈军中纪律严明,需准时回校,下次再向慕容小姐请教。”
  慕容笑盈盈道:“哪敢受此盛誉,柳青兄乃国之栋梁,没有柳青兄出手相助,我的包早被人抢了,应该是我感謝才是啊,自今日起我差不多每天会在这餐厅,你有空随时过来,我还想向你请教围棋呢。”
  陈佩高回到学校时天色已晚,下车刚准备离去,司机追了过来叫道:“处座,您的西服,是餐厅的领班在我找你的时候,把衣服交给我放车上,说是您的”。
  陈佩高有点吃惊接过衣服,衣服的外面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娟秀的小字:“今日承蒙陈先生对小雪仗义相助,导致衣服受损,实乃过意不去,知先生乃侠义心肠,不求财物补偿,我斗胆擅自作主,目测先生尺码,在百货公司挑了一件西服,略表心意,望先生收纳。下面的署名是叶小姐”
  这叶小姐心真够细腻!做人做事面面俱到,陈佩高拿着衣服,叹赞叶小姐之余,脑子闪现慕容嫣然一笑又略带俏皮的倩影。
  抬头仰望,月明星稀,清风拂面。突然那个算命的瞎子身影进入脑中,想到他离开时说的话,《时代周刊》也许今日未到,果然未到!中饭也许也会有着落,果然有人请我吃大餐!而说我的西服旧了也许有人会送新的,陈佩高不由再低头看着手上的新西服,心中又惊又喜。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未卜先知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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