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体检

　　E221年红区
　　——“仁儿，明天健康体检，记得准时到。”
　　每年的同一时候，吴仁总能准时收到母亲发送的加密信息。
　　——“知道了。”又要去红区医院了，吴仁躺在床上，双手架在了脑袋下面，望着天花板发呆。
　　吴仁不喜欢去红区医院，虽然在那里见到的所有人都会对他微笑，可是那种微笑，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对，就像是高等动物看着低等动物的那种慈笑，带着怜悯，有些甚至是鄙夷。
　　不去想了，睡吧。吴仁把被子一拉，蒙上了头，试图入睡。
　　可是这很难，明天就要见到母亲了，他很难描述自己将是什么心情，肯定不是儿时的期待和欣喜，而是一种怨恨和爱交杂在一起的情感，想见，又不想见。
　　对吴仁来说，还不如让陌生人给他做健康体检，这样他就不用受这样的煎熬。
　　“您好，请您进行身份核实。”
　　在红区医院门口都需要进行身份核实，吴仁伸出了左手，露出了左手腕。
　　“身份核实已确认，您所预约的医生已经在202号诊室等待，请进。”
　　一进大厅正对面就是一部电梯，吴仁走了进去，输入202，电梯门打开，面前的就是母亲的办公室。
　　吴仁对这里的一事一物都熟记于心，母亲很念旧，办公室内的陈设都不曾改变。
　　母亲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电子照片，每次吴仁来体检的时候母亲总是提前把电子照片的屏幕关掉，照片上原本的内容吴仁不得而知。
　　“仁儿，你来了。好久不见，我想你了。”林素看到吴仁走进门，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欣喜地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
　　吴仁侧了侧身，往旁边躲了躲，避开了母亲的拥抱，十岁以后吴仁就不再接受母亲的拥抱了，只是林素每年还是尝试着，期待哪一天可以让自己的孩子重回自己的怀抱。
　　“仁儿，你来了。”林素垂下双手，又重复了一句。
　　“嗯。”吴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今天是你31岁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哦。”
　　“对着生日蛋糕许个愿吧。”这是林素一大早起来亲自做的蛋糕，她还记得吴仁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蛋糕了。
　　“不必了，热量太高了，吃完又会被小安警告。”吴仁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
　　他再也不是那个期待吃蛋糕的小男孩了。
　　“我已经把系统屏蔽了，你在这里体检小安是监测不到的。”
　　“我想您大概是误会了，我只是压根儿不爱吃蛋糕。好了，开始体检了好吗？我今天下午还有预约手术，我不想迟到。”
　　“仁儿，你怎么和母亲越来越疏远了？”林素的心仿佛被刀扎一般，痛到难以呼吸，她失望的眼神盯着吴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我真是不知道我的母亲竟然那么本事，可以屏蔽了小安系统。既然我的母亲那么有本事，为什么当初不能把我留在她身边。为什么每年只有这一天她非得用这种方式表达她对我的情感。我真是恨，恨我自己的母亲是红区的人，为什么我的父母不是蓝区的人，这样他们就可以陪着我长大。既然你选择了不陪伴我长大，那恕我不能陪你母爱泛滥。”吴仁咬着牙，恶狠狠的说，他把过去几十年压在他心里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林素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好了，你也不必如此。我看不惯你的这副模样，你可以回去给你的爱人孩子看，也大可不必把我当作你的孩子。”吴仁往检查床上一躺，说道，“请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谢谢。”
　　林素抹了抹眼泪，对吴仁进行了例行体检。
　　成风看林素下班回来后就回房间趴在床上一言不发，早已经察觉出有什么不妥。每年的这一天，林素的心情都是比较复杂，往年就是悲喜交加，而今年，是有悲无喜。
　　成风坐在床边，拍了拍林素的肩膀：“素素，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
　　“风哥，没事。今天你和小水叫食堂吧。”林素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愿意回头。
　　“小水去雪儿家吃饭了，她今天不回来，最近都在自己宿舍住。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吧。”
　　“我什么都不想吃。风哥，你自己吃吧。”
　　成风把林素抱了起来，搂紧自己怀里：“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有些事，做错了就是一辈子了。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风哥。”
　　“你今天是去给吴仁做体检了吗？”刚结婚时，成风把吴仁称作零号机器人，林素总是不悦，后来成风也改口叫他吴仁。
　　“嗯，他也是我的孩子。”
　　“他出什么事了吗？”
　　林素点了点头，愣了愣，然后又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我知道里面倾注了你的心血，也是我们的第一批E代机器人，更是由你从小抚养大的，从小到大也是由你负责检修，你对他肯定是有特殊的情感在里面。但是再有情感，你也要接受他始终是一个机器人，他的寿命不可能像我们一样长久的。素素，不必再难过了。”成风轻轻抚摸着林素的头。
　　成风误以为是因为吴仁机器老旧，寿命将至林素才这般难过。在他手里第一批机器人基本上都已经报废了，所剩不多的几个机器人也残旧不堪，使用寿命不足3年。吴仁算是使用寿命非常长的机器人了，成风觉得林素大可不必那么难过，应该好好接受事实。
　　“不是，不是，吴仁没什么问题。风哥，如果我在结婚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不会怪我？”
　　“都老夫老妻几十年了，你这个问题也问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我结婚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了，既然是过去的事，我觉得没什么好追究的，我爱你就会接受你的一切，你的过去，你的现在和你的未来，你的优点和缺点，我都会统统接受。
　　就像当初你不嫌弃我是个糟糕中年，现在不嫌弃我是个糟老头子。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还谈什么怪不怪的。”成风扬起了嘴角，又想起了年轻时追求林素的情景。
　　“风哥，如果是我欺骗了你呢？”
　　“欺骗我什么？”
　　“如果吴仁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我的孩子呢？”林素抬头看着成风的脸，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句在心里憋了二十多年话。
　　罢了罢了，这件事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尤其是作为院长的成风，当吴仁的寿命异常地超出预期寿命，成风迟早会起疑。
　　与其让他发现，不如自己坦白吧。林素低下了头，做好了刚刚失去一个儿子，又将失去丈夫的打算。
　　罢了罢了，林素心里说。
　　“你？和谁的孩子？”成风扬起的嘴角慢慢下沉，两边的眉毛慢慢靠近，皱在了一起，他不愿意相信对方是自己的发小，“是吴昊？”
　　“是吴昊。”林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