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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白金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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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子野行走在缺乏生机的街道上,朝着在前面跟别人打听到的地方缓步前进。
  
      路边随处可见靠墙瘫坐着的士兵。他们的头盔与武器随意地丢在脚边,面容枯槁,神色灰败。
  
      其中有一些人甚至已经少了一条胳膊。
  
      在战斗中腿脚受伤的战士会随着平民一道撤离,但只是缺了一条胳膊的话依然可以战斗,所以很多人会选择留下。
  
      其中很多都是陨星城周边土生土长的南索斯人。
  
      他们想为故乡的土地战至最后一刻,其他人自然也不会过多阻拦。
  
      沿着街道向前,传闻中那位冒险者锻造家的临时工坊就在陨星城原本的铁匠铺那里。
  
      她不由看着左手上碎裂开的拳套。
  
      当时硬接那只骸骨巨人的一击确实有些冲动了,也许躲开后游走一番再找机会会更好。
  
      但她并不觉得后悔,因为当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外围掩护的队员们拼命争取来的。
  
      快速结束战斗,可以有效减少很多牺牲。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煤炭燃烧后淡淡的刺激性气味,让她感觉稍稍有些亲切。
  
      那些大城里的锻造大师们往往格调很高,他们的工坊自然也颇为精细,不但会雇人不间断通风,还会花重金采购香料来掩盖气味。
  
      但相较而言,陆子野还是更喜欢这样普通的锻造工坊,煤炭的气味中带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当初打造出她手上这副拳套的冒险者锻造大师,用的就是这样简陋的工坊。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那位锻造大师的年纪其实不大,与陆子野同龄,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冒险者。
  
      她至今依然记得那位冒险者的名字——斯坦德·茨盖。
  
      当年在她初次带兵出征时,斯坦德就是她队伍中的一位冒险者。
  
      他在冒险者中也算是少见的那一类:通常冒险者大多追求强大的力量和卓越的技巧,即便有研修锻造之术,也很少会像他这样锤炼到大师级的境地。
  
      用斯坦德的话来讲,冒险者们喜欢装备,但不太喜欢打造装备那枯燥的过程。
  
      作为锻造师随队出征的他不用上前线,主要负责在后方修补战斗中受损的武器和防具。
  
      当时的陆子野虽然已经被称为“东方女武神”,并位列技巧席声名在外,但其实各方面都还略显稚嫩。
  
      她能活用一切散落在战场上的武器作战,但那时的她还无法达到道理境“收放自如”的地步,常常会损坏使用的武器。
  
      往往一场战役下来,战场上的武器有一小半都是被她打坏的。
  
      这导致她每次抱着一大堆损毁的武器去锻造工坊时,斯坦德总是埋怨她。说她一点也不懂得珍惜武器,一点也不体谅他这个锻造师的辛苦。
  
      两人也就这样逐渐熟稔起来。
  
      陆子野一个深呼吸,将思绪拉了回来,缓步走进面前的这座临时工坊中。
  
      工坊中间的火炉正静静燃烧着,但却没有看到锻造师的人影。
  
      城中铁匠离开时带走了所有的工具,却把一些成品和材料留了下来。
  
      屋内,为数不多的金属锭和一些成品武器整齐地排列在墙边的架子上。与之相反的是,火钳、铁锤等锻造工具则颇为散乱地被随意放置在地上。
  
      这又让她想起了斯坦德——他的工坊也是这般杂乱,只有材料和成品会得到悉心的整理排列。
  
      按他的说法,看着充足的原材料心里会很踏实,而漂亮的成品武器完美排列在一起则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斯坦德的工坊在战斗结束之后总是会异常忙碌。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开始着手为陆子野设计一件新的武器。
  
      他准备采用白金与精金的比例合金作为材料,来保证武器的耐用性能够跟得上陆子野的能力。
  
      同时她作为技巧席,对各种类武器的出色运用也是她的一大优势。
  
      为了最大程度上发挥这份优势,斯坦德决定将那件武器设计成一副拳套,方便她在佩戴的同时使用其他武器。
  
      这就是后来属于女武神的标志性武器——白金之星了。
  
      拳套铸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陆子野对于佩戴它都有一些抗拒心理。
  
      因为她发现只要自己戴着那副拳套,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冒险者指着她小声讨论。
  
      “看,那就是传说中的白金之星!”
  
      “好帅!”
  
      “女武神好美!”
  
      “她瞪我了,她瞪我了!啊我死了!”
  
      冒险者们说着说着就会不由自主地摆出一个个奇怪的站姿。
  
      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她并不太喜欢。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副拳套真的很棒,不仅坚韧异常威力巨大,而且各关节打造得精细巧妙,丝毫不影响手指活动不说,重量还被控制得极轻。
  
      要不是材料有限,她真想委托斯坦德来一套全身铠甲。
  
      在那之后,虽然随着经验逐渐丰富,陆子野在战场上很少会打坏其他武器。
  
      但白金之星构造实在太过精巧,除了设计者斯坦德之外没有人能够很好地维护,所以她依然时不时就得往他的工坊跑。
  
      逐渐熟悉起来之后,在斯坦德维护拳套的时候,两人也会稍微聊上几句。主要都是在讲战局相关的事情。
  
      金属部件碰撞的细微声响听起来很充实,火炉略显闷热的温度在冬季格外温暖,空气中弥漫着铁与煤炭混合的气味有些生涩,再加上一杯与脏乱的环境不相符的香草茶也颇为清甜。
  
      这便是陆子野对那些日子的印象了。
  
      那几年正是第七代勇者马失礼和大贤者伊斯卡尔最为活跃的时候,东线战场大形势一片走好,尽管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但接连夺回了大片失陷的领土。
  
      可是勇者和大贤者只有两个人。
  
      没有他们二人的局部战场上,五席依然时有败绩。
  
      斯坦德虽然不太上战场,但对于战事还是极为关注。而陆子野作为五席之一,经常听陆仁等智囊讨论战局,自然了解颇多。
  
      于是便由她来讲,斯坦德则一边听,一边进行着手上的作业。
  
      听到战事顺利时,他便会露出孩子般的微笑。而每次说到不利的局面时,他也会抄起双手作苦恼状。
  
      然而每次苦恼一阵后,他便会看着陆子野,一脸认真道:“倒是快用你无敌的白金之星想想办法呀!”
  
      起初她还会很认真地去考虑该怎么办。
  
      然后看着她苦恼的样子斯坦德就会先绷不住笑起来。
  
      然后她才知道,这似乎只是一个玩笑,也就是马失礼颇为喜欢的所谓“冒险者jke”。
  
      然后便是莱文希尔大撤退。
  
      那一次她亲自带队,于万鬼丛中斩杀了负责指挥的高阶恶鬼并顺利撤离,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侧翼包抄的恶鬼群咬住了撤离中的后勤部队,损失惨重。
  
      斯坦德便在那一战的阵亡名单中。
  
      工坊后屋传来一个脚步声,将陆子野的思绪再次拉了回来。
  
      她不禁摇了摇头——今天注意力有些涣散,也许确实是没能好好休息的缘故。
  
      从后屋走出来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头发有些杂乱,脸上沾了不少煤灰。
  
      他穿着一件短袖,露出还算结实的手臂。手套和围兜都是黑不溜秋,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从偏瘦的体型上来看,很难相信这居然是一位锻造师。这一点倒是和某人一样。
  
      锻造师看着她眨了眨眼,忽然说道:“是你啊,好久不见。”
  
      陆子野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看着眼前这位锻造师。虽然感觉他的气质有些熟悉,但她并不记得见过对方。
  
      “我们见过?”她问道。
  
      “以前见过。”锻造师说着,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了想。“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吧?”
  
      陆子野也没有多想,也许真的见过几面,只是她忘记了吧。
  
      “我想请你看看能否维护一下这副拳套。”她将拳套摘下递给锻造师。
  
      “这可真是……”锻造师看着拳套残破不堪的样子叹道。“一看就很久没有好好保养过了。”
  
      他说着抬起眼睛看着陆子野。
  
      “你要珍惜自己的武器啊。”
  
      这话勾起了陆子野的些许回忆,她板起脸道:“你就说能不能修吧。”
  
      她曾多次请大师出手维护这副拳套,但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构造设计太过精密,没有原型图纸的话只能做基础修补。
  
      她今天过来也只是拳套受损太过严重,纯粹碰碰运气,并未抱多大希望。
  
      不料锻造师却是一挑眉道:“能啊,怎么不能?”
  
      说着便接过拳套往工作台走去。
  
      “白金和精金都还剩了一些,应该够用。你什么时候要用?”锻造师问道。
  
      “随时。”陆子野道。“一时修不好就算了,我用其他武器也一样。”
  
      锻造师晃了晃脑袋:“那我手脚得快些了。”
  
      他利索地取了一些白金与精金,分别放入碳炉中熔炼。
  
      随后他在工作台边坐下,一手对着炉子施展风系法术催动炉火,另一手开始拆解白金拳套。
  
      陆子野有些不放心,在他身后探着脑袋观察他的动作,发现他并非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在按照构造拆解白金之星。
  
      他居然能看懂拳套的构造,难道也是一位锻造大师?陆子野心中想着。
  
      “呜哇……里面磨损好严重啊,这边都断了……”
  
      只见锻造师小心翼翼地将损坏的部件在桌上排列整齐。
  
      “咦,这部分是设计来干嘛的来着……?”
  
      锻造师有些苦恼地抓了抓杂乱的头发。
  
      不知为何,陆子野觉得他苦思冥想的样子亲切莫名。
  
      炉火将半开放的屋内烤得异常闷热。
  
      锻造师将炉火吹旺,随后忽然朝内屋一伸手,一只铁壶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
  
      他一手拆解着白金拳套,一手用魔力牵动水壶飘到墙边,从水缸中带起一汪清水灌入其中。两手操作都不耽误,颇为娴熟。
  
      水壶晃晃悠悠飘到火炉顶上的一个石架上,任由热气舔舐着壶底。不一会儿,茫茫的水汽从壶口汩汩冒出。
  
      锻造师手指朝火炉里一勾,两团火红发亮的金属液体在空中颤悠着靠近。
  
      他另一只手一扬,一块几乎碎成三瓣的白金面板被魔力牵引到空中。
  
      一滴滴炙热的液体从金属液球中分离出来,缓缓飘到在空中重组的面板上,渗入碎裂的缝隙之中,将其填充盈满。
  
      看到这一手,陆子野确定眼前这一位确实是一位锻造大师。
  
      锻造大师必然在魔力控制上的造诣也极深,否则无法实现这种程度的精密操作。
  
      被填补完毕的金属板收魔力牵动,飘到旁边的水盆中冷却,滋滋作响水汽弥漫,随后径自飘落到桌上的毛巾上。
  
      锻造师轻轻吐出一口气,一手指尖冒出精纯的蓝白色火焰对金属球持续加热,另一手开始下一个部件的修补。
  
      “说起来,城外战事如何了?”锻造师忽然问道,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这让陆子野微微一惊:进行这种精密操作的同时,他居然还能分出心思来说话?
  
      “怎么了?”
  
      锻造师回头看着她。
  
      那两团融化的金属就飘在他面前,稍有不慎就会严重灼伤。
  
      陆子野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废话,随意讲起了这几天守城的情况。
  
      “是嘛,原来准备撤离了啊。难怪最近大家都在收拾东西。”锻造师点头道。
  
      他一招手,被火炉烤的吱吱作响的水壶缓缓飘来,自行往两只早已在桌上候着的茶杯中倒水。
  
      氤氲的香气顿时在工房内飘荡起来。
  
      锻造师手指随意一勾,两杯茶水缓缓飘来。
  
      他一边操纵金属液体修补着空中的部件,一边转头对着飘在面前的杯子里吹着气,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陆子野接过飘在面前的茶杯,放到鼻下嗅了嗅,顿时心旷神怡——是香草茶。
  
      闷热的炉火、安静的空气、漂浮在空中的金属部件、香草茶氤氲的香气,以及坐在工作台边的人专注恬淡的态度。
  
      一切都让她感到如此怀念,这是为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坐在桌边的便是那位斯坦德——尽管外貌与印象中完全不同。
  
      但她知道他不是。
  
      斯坦德已经死了,她亲自确认过他的尸体。人死不能复生,冒险者也是一样。
  
      眼前这位,终究只是一个与他有些相像的人。
  
      过了约一个小时,外面并未传来亡灵的消息。
  
      这一个多小时,却是陆子野来到陨星城后享受到为数不多的片刻安宁。
  
      锻造师静静地修补着拳套,她轻轻地述说着战争后续可能的走向和将对各国产生的影响。
  
      当锻造师将一副近乎崭新的拳套递给她时,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不自觉地伸了个懒腰。
  
      她戴上拳套活动了一下,感觉手感很合适。
  
      “你手艺很好。”她说。“多少钱?”
  
      “不必了,本就是驻军留下的材料。”
  
      锻造师说着抄起手,看着外面搬着什么东西匆忙跑过的士兵。
  
      “这样啊,后续战事不妙啊……”他抿着嘴深深皱起了眉。
  
      忽然,他转过目光,颇为认真地看着陆子野。
  
      “快用你无敌的白金之星想想办法啊!”
  
      陆子野微微愣了愣。
  
      随后,向来不苟言笑的女武神,仿佛被逗乐了一般笑了起来。
  
      “我会的。”她说着,转身离开了工坊。
  
      回到街上,陆子野深深吸了一口气。
  
      遇到这位与斯坦德有些相似的锻造师,让她有种如见故人的感觉,绷紧的心情稍许放松了一些。
  
      她的心态似乎也随之缓和了一些,仿佛变回了那个年轻稚嫩的自己,那个初出茅庐,内心盈满了勇气的少女。
  
      她握紧戴着拳套的双手,昂首挺胸,步伐坚毅,朝着未知的战场走去。
  
      ……
  
      “克劳大人居然还会锻造啊?”
  
      一群冒险者挤在灼热的工坊里盯着剑神——克劳·桑德拉贡。他正在维护自己的佩剑。
  
      “那是自然,厉害吧!”克劳志得意满地吹嘘着,将修补完毕的长剑举起,仔细端详了一番。
  
      “唉,当初伊斯卡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就神秘兮兮地过来跟我说,叫我把武器锻造练到大师级去。”他摇头道。
  
      “既然是大贤者的安排,一定别有深意吧!”有冒险者说。
  
      克劳想了想,交代这件事时伊斯卡尔脸上确实带着暧昧而饶有深意的笑容,一双柳眉也是一挑一挑,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谁知道呢……”他耸了耸肩,懒得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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