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终于，在失去双腿的第七天，晏彦一行终于到了明山。
　　明山，一个荒芜而安静的地方，是许多人心中最可怕的地狱，也是现在晏彦最后的归处。
　　荒山中的别院，晏彦垂着眸一直沉默。
　　“少爷，这里啥也没有，这破屋子还漏水，所以……”祁管家上前，为晏彦擦了擦他面前的桌子。
　　“所以什么，要我一个残废去给你修房顶吗？”晏彦冷笑了一下。
　　“所以，你吃什么？用什么？咱们三个人怎么活下去？”车夫晏若倒是干脆，直接说了出来。
　　“胡说什么？！”祁管家瞪了晏若一眼，“你去修房子，我自会照顾少爷，这些事，还用得着少爷担心？”
　　“人啊，身子废了不算什么，心也废了就是真废了，这小子日日不说话，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咱们两室跟着他来这儿入土的吗？”晏若大大咧咧的坐到了晏彦一旁的脏凳子上，“怎么滴？他死了还要我们俩陪葬？你一把年纪了不亏，我可不愿意。”
　　“晏家家大业大，你能在晏家为奴，难不成还委屈你了？！”祁管家气得涨红了脸，他哪里知道这晏若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哼哼，我若是有恶心，半路上便杀了你们俩了，岂会跟你们来明山？”晏若拉了一把晏彦的胳膊，“少爷，你生来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你若一辈子在晏家，便是那样也挺好，但是现在，你若还是不识抬举，只怕……”
　　“你要走，你大可以走，我不会拦你。”晏彦冷眼看着晏若，“只是莫怪我没有提醒你，作为背主逆仆，晏家不会放过你的。”
　　“呵呵，你不也是晏家的叛徒吗？我这便走了，你且试试晏家会不会来抓我。”晏若冷笑着拍了拍晏彦的头，“少爷，你当给我工钱，你给是不给？”
　　“你……你你你！你放肆！”祁管家扑上去，却被晏若一手挥开，跌倒在地，沾了满身的狼狈。
　　“把工钱给他。”晏彦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咬着牙，对着地上的祁管家发火，“我说，现在把工钱给他，让他马上滚！”
　　是啊，离开了晏家，他也算不得什么晏家嫡系的少爷了，叛族的罪名，加上双腿残疾，他这辈子……
　　泪水模糊了双眼，晏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垂着头，双肩耸动。
　　是夜，晏若离开，晏彦独自坐在一件破房子里，看着老管家一个人忙里忙外，茫然又无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虽然他想做点什么。
　　“少爷，吃点东西吧。”祁管家忙了一天，腰都直不起来了，只能给晏彦煮了一碗热水，泡上了一些肉干和糙米，也算能勉强裹腹。
　　“辛苦你了……”晏彦双手接过碗，犹豫了一下，“你也吃吧。”
　　“哎，好，我也吃。”祁管家笑得安心，不忘又摸了摸晏彦的脸，才捧起另一碗吃了起来。
　　夜色沉沉，烛火微微，晏彦呆呆的躺在床上，祁管家不知何时进了屋子。
　　晏彦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由着祁管家把他抱在怀里，他默默流着泪，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想和母亲一起睡，可是总是在睡着后被父亲抱走，夜半醒来，自己还是一个人。
　　夜半，一声狼叫，晏彦猛地睁开眼，有什么正束缚着他，贴着他的腰摸向他的……
　　晏彦眉头一跳，屏着呼吸，浑身僵硬。
　　“少爷？少爷？你醒了吗？”祁管家的声音就在耳边。
　　那双手也越发放肆，揉捏着少年的身体，“少爷莫怕，我只想陪着你，安慰你……”
　　晏彦瞪大了眼，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只是觉得害怕，只是觉得羞耻。
　　“少爷，你看着荒山野岭的，只有我会陪着你，我会照顾你，我没有娶妻，你就是我的媳妇儿，我会好好待你，你莫怕。”老男人的喘息越发粗重，手上的力气也越发大了。
　　“……我才十二岁，而且我是男子，不可能当谁的妻子！”晏彦挣扎了一下，却被老男人狠狠捏了一把，疼得皱眉。
　　男人索性整个人压在晏彦身上，“男子不是更好吗？我喜欢的便是你这种半大不小的小子，若坏了姑娘家，只怕会被打死，可是你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子，谁会管你？你若不是有一副好皮相，你当谁会愿意陪你来着荒山野岭？！”
　　“你！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畜牲！”晏彦竭力挣扎，可是奈何那老男人的力气更大，摁着晏彦的肩膀，腥臭的唇舌便贴了上来。
　　晏彦甚至不知道那人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害怕，只是非常害怕。
　　“哼哼，晏家少爷，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少爷？此时此地，更没有人会救你，等你知道了其中的好，你还会求着我来！”老男人笑得嚣张，晏彦瞪大了眼，他大声的哭着，大声的求着。
　　下一秒，一个人越窗而入，提起在床上对晏彦施暴的祁管家，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乱拳。
　　晏彦哭得抽抽噎噎，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爬起身。
　　月光下，去而复返的晏若红着眼一拳一拳的打在祁管家身上。
　　“你……”晏彦呆呆的看着，红色的血，白色的月光。
　　一切那么适宜，又那么突兀。
　　背对着月光，晏若缓缓站起身，穿着粗布鞋大脚踩狠狠在祁管家脸上，死死撵着那张被血肉模糊的恶毒面容，“我说过，我会踩死你！老子说到做到了！”
　　晏若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那小东西，也只能欺负小孩子找存在感！”
　　是啊，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不痛？怎么可能不恨！
　　突的，晏彦想起别人说起的一件往事。
　　十多年前，这个祁管家陪着所谓的晏彦的母亲进了晏家，那时候有一个小家奴，被祁管家欺辱了。
　　然后呢？
　　不过是一个小家奴而已，祁管家被赶出晏家，小家奴差点被处死，后来被放去家族的最外围，做最脏的工作，然后，似乎没有然后了。
　　晏若脚下，祁管家挣扎着，晏彦闭上了眼，恍若喃喃，“没有人会救你，因为你不配为人！”
　　直到祁管家挣扎停止，直到晏若离开。
　　突的，晏彦觉得很困，他咚的一声倒回床上，闭上了眼。
　　好困好困，好累好累。
　　那就睡吧，那就好好睡一觉吧，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晏彦现在只想睡一觉。
　　月光下，那个曾经哭泣的人，一定不是晏彦。
　　月光下，那个曾经哭泣的人，一定不是晏若。
　　是啊，因为是男孩子，所以不可以说，因为是男孩子，所以，多痛都要忍着。
　　因为是男孩子，这是他们永远不能提起的伤，即使，这是他们永远的伤痛。
　　睡醒的时候，晏彦看见了晏若，地上残留着血迹。
　　晏若打开了宅子里所有的门窗，赤裸着上身，微笑着在院子里劈着木头。
　　晏彦也笑了，“你在做什么？”
　　“修房子！”晏若在阳光下大笑，“房子修好了，我们就不会淋雨了。”
　　“嗯！”晏彦用力的点头。
　　“你……不问吗？”
　　“有什么值得我问的？你救了我，足够了。”
　　“你不恨吗？”
　　“我会忘记一切。”
　　“那你比我幸运。”
　　“我们遇见才是幸运，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晏彦。”
　　“啊，我是晏若……不太好的人。”
　　“可是你并没有什么不好。”晏彦笑了。
　　“我对你不好。”晏若抓抓脸，有些愧疚的模样。
　　“你没有义务对我好，而且，你现在对我已经很好了。”晏彦心里木木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悲是喜。
　　一路上悉心照顾自己的老管家，竟然是人面兽心的禽兽，而一直对自己不假辞色的车夫，救了自己。
　　“你已经很好了！”晏彦微叹，他不知道，昨晚那个噩梦中，如果不是晏若跳入窗户，他会怎样，“让我教你吧，晏家的武艺。”
　　“你会被杀的。”晏若劈开一块木头，“我是为了我自己报仇，又不是为了你，你不用背叛晏家，教我那些东西。”
　　“你也姓晏不是吗？况且我双腿残废，总要让你有点本事才行。”晏彦笑着向晏若伸出手，“虽然我在族里成绩一般，但是我教你，应该还是可以的。”
　　“然后呢？我们怎么活下去？”晏若停下手。
　　“……”
　　“你看，你连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你还想我照顾你一辈子吗？”晏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我这辈子，早就发誓，一定一定要出人头地，我留下来照顾你，你教我东西，就当报酬，最多三年，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好，可是即使不教你晏家的武艺，晏家也不会善待你，让你回去的。”晏彦皱眉，虽然心中越发凄苦，却也得感谢晏若的坦诚。。
　　“那么我就自己出去闯，反正我这辈子，一定要给自己争个名声！”晏若继续劈着木头。
　　晏彦多少明白晏若的想法，却又无能为力，“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我先立足吧，不然说什么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