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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葵的一口元气已给采薇的岐宫之术救了回来,性命虽然暂时无碍,在院中却是一派了无生气的模样。
女蔷不时担心地望着她。
“公子。”
殷水流的脚步停到她们二人面前。
女葵僵硬地抬头望去,熟稔的黑纹面具之后,传来假公子令人不能抗拒地声音:“你搀着她,随在我与基家宰的身后。”
女蔷忙应唯。
苏醒过来的郑旦有些痴痴傻傻,畏畏缩缩地将小脸埋在掌心,不敢去多看一眼驱邪之圈中的甲士尸体。
花姬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免有些怜惜地道:“莫怕,握好驱邪之石。”
殷水流脚步微顿:“少君少言,看好吉儿。”
花姬发现自己现在竟是有些惧他,她并非性格要强的人,倒也不觉得有多么荒唐,点头应是道:“且小心。”
殷水流颔首道:“我省得。”
位于东侧的厨房此时哪里还有人。
殷水流目的地也并非那里。
离了院中众人,女蔷心里作祟,不免手足发颤,不明白为何假公子如此胆大如斯,居然不让黑衣卫一并随来。
幽暗的廊道在她眼中恐怖阴森,连踏足其上都有些腿软。
“勿慌。”
殷水流乜去一眼数丈之外的点点血色,没有告知她们邪物一直分出几缕血线在盯梢着他。
为流放之地所伤,再为他的武道真种所慑,如果没有十足把握的伤他之力,邪物必然不会轻举妄动。
反之,他身旁纵使有再多人,也会被邪物如入无人之境地取走性命。
回到室中。
基涉从墨袋中取出他未防意外而提前备下的元食与肉脯。
分量颇多,足够常人一月所用。
殷水流道了声多谢。
基涉望着假公子摘下面具之后,圣洁与妖异并重的眉眼,口中的“你到底是谁”终究是没有在此时问出声来。
“将她的耳力封住。”
这个她指着的是懵懂无知的女蔷。
基涉以指作剑戳去。
女蔷知道假公子要与基家宰商议要事,不可传于她耳,乖巧顺从地挨了基涉两指,为殷水流将肉脯细细切开。
“不止是那散播谣言的血字皂书,当日趁人不备解开面具的绳线,并以脉力打入我体内,害得我在公子巢面前痛叫出声的人也是你对么?”
“你当时的手法极其独特,将那缕人脉之力拿捏得恰到好处,事了拂衣去,便连家宰与家左也未能察觉出来,当世频频有人得承先祖遗泽,此法必然不会出自于阙氏,而是你从人体秘藏中而获,所以才会有如此自信。”
“我猜的对么?”
殷水流为口中喂入元食,声音不轻不重,仿若随口而出的闲聊之词。
基涉的面色立时生寒。
“姊姊为少君误杀,下妾一时为邪念蛊惑,起了十恶不赦的谋逆之心,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请家宰赐下妾一死。”
少了女蔷的搀扶,女葵艰难稽首在地,于万念俱灰之中,却无多少慌乱之态。
基涉脚步微移,正要以剑脊在女葵的背上,抽出几条血肉模糊的罚痕。
“且慢。”
殷水流阻止出声。
他说话的口吻仍然那般不温不火:“正值大好年华,不要动辄轻言生死,入邪种种不过是噩梦一场,现在正是梦醒时分,我已经忘了你在梦里做过什么,想来基家宰也会如此。”
基涉不愉道:“君子何以这般袒护她?”
殷水流指着女葵的伤手道:“我从不欠人人情,她为我挡了一剑,那我便要还她一命。”
基涉暗道原来如此。
此时的假公子手握着至关重要的驱邪之术,索要的不过是一个区区女侍的死活,基涉怎会与他为难。
“倘若有命活着出去,待诸事了去,我会找人为你去寻个殷实夫家,你的前尘往事就此作罢,与主君的这一支商姓阙氏再无半点干系。”
女葵面朝地微微颤抖。
最后痛哭出声。
女蔷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以她的敬小慎微的本分不作丝毫斜视。
殷水流拍了拍她近在眼前的手背,引领着她的视线往女葵身上望去,做了一个让她将女葵搀扶起来的简单比划。
女蔷当即点头表示明白。
“烦请基家宰将她的耳力也一并封了。”
女葵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殷水流没有多看她坐在一旁的浑浑噩噩,刻意避开晁仿的问话即将开始。
公孙芦与邪物有如此千丝万缕的关系,公子无殇的死亦然。
南山有邪,而他有诸多疑问。
“君子可是有事相问?”
殷水流如此明显的屏退左右,基涉怎会看不出来他的意图。
以前他在假公子面前不会说及半点家中诸事,现在的形势却全然由不得他再多加遮掩。
“还望先生如实相告,公子现在是死是活?”
殷水流直入主题。
他相信基涉不是不知变通的愚蠢之辈,接下来他便是要问到公子无殇家中不可外扬的腌臜事,基涉也没有多少遮丑的余地。
基涉仅是沉默片刻。
“出事那天晚上,主君从公子巢的飨宴上回来,在室中静坐不过片刻,便要独自一人出门,也不与女侍说要去何处。我听闻到此事之时,起初并不在意,因为主君在那段时日,并非是首次如此趁夜而出。”
“人定时分,主君从外面回来,他的衣袖少了一截,从入门开始,便不发一言片语,还未回到室中,便一头栽倒在院里,我与家左闻声而至,主君在榻上已经没了生命特征。”
“家左曾经细细检查过主君的死因,心脉碎裂为致命之伤,胸口位置却无半点痕迹,这是为《少阴绵掌》之类的法门所伤。依照常理而言,心脉骤然碎裂,与人头落地无异,主君断无可能还有余力回到宅中。”
基涉的面上露出悲戚与惊惧。
他与殷水流同时想到了公孙芦所说的行尸走肉,至于公孙芦口中的杀人者仓吉平,基涉满腹狐疑地道:“仓氏为毛国卿族,修的是崋毛公室的《万仞刀法》,不曾听闻还会如此伤人之术。”
殷水流沉吟道:“倘若公孙芦所说为真,公子与他们二人都曾在诡异山谷中有所邪遇,仓吉平能以如此手法伤人也不算稀奇。”
他又问道:“公子当时回来之时,还有没有与往常不同的其他奇异之处?”
基涉面色凝重道:“我不曾亲眼目睹,事后曾找阍回详细询问过此事。主君戴着面具,阍回与其他竖仆甲士皆看不清他当时的神情如何,但是主君呆滞沉笨的步履仿若是丢了魂魄一般。我现在思来想去,公孙芦方才说到的主君种种之言,并非完全是无的放矢。”
阍便是看门人。
殷水流心中不禁叹息,与阙无殇一别经年,竟然再无相见之日。
他沉默了少许时间:“公子的遗体现在何处?”
基涉自然不会将殷水流这几息的缄默另作他想:“事发当晚,我与少君商议,将主君的遗体藏入墨袋为殡,再三月而葬,现在那墨袋便在我的卧榻之中,我日日以天脉之力为主君驱除尸气,还未有多少腐化,君子服完膳食可要去看看?”
殷水流点头道好。
他接过女蔷切好递来的肉脯:“宅中入邪是何时开始的?”
基涉详实说道:“本月初四,女侍珂离奇死在室中榻上,尸身干瘪精血全失,当时不知道是如此邪物作祟,她是第一个为邪物所害的人。”
殷水流有些辨不清具体日期:“今日是何时?”
基涉回道:“二十八。”
殷水流继续询问:“公子他们误入诡异山谷的那一天是在何时?”
基涉略作思索:“应当是本月初二。”
又将毕生难忘的日期说出来道:“主君罹难之日为本月十四。”
殷水流以手指蘸了些油渍,在案上以商殷的钟鼎文体将基涉所说的日期从左到右排列。
一切皆始于本月初二的诡异山谷,两日之后宅中出现第一个受害人,十二日之后公子无殇离奇死亡。
基涉再作补充说明道:“上月初接到公子巢的狩猎之邀,来到南山的时候为上月二十一。”
殷水流随口问道:“公子缘何在毛?”
基涉大是奇怪地道:“主君来毛避难已经两载有余,君子不曾听闻过么?”
殷水流淡定从容道:“不知。”
基涉知道假公子身上的诡秘之处甚多,也不在乎多上这一桩。他并未将公子无殇所涉及的阙国丑闻细细道来,那与此次的南山有邪并无多少干系。
“主君不知道在山谷迷雾中遇到了什么邪物,自那以后他在宅中便常常无缘无故的大发脾气,更是做出一些……”
他有些欲言又止。
殷水流乜去一眼,知道涉及到公子无殇的家丑了,他没有就此逼问:“公子在山谷之中捡来的朱衣美人现在何处?”
捡是公孙芦的原词,基涉并不认可。
“那朱衣女子不知为何昏迷在迷雾中,主君怜香惜玉,便将她带回了宅中救治。只是这段时日以来,一直不曾苏醒片刻,全凭家左的岐宫药物吊着她的一口生气,方才邪物如此来袭,现在只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待见过公子的遗体,你带我去见见她。”
基涉点头道好。
殷水流的口中吐出丝丝缕缕的白雾之气:“你可曾也进去过迷雾山谷?”
基涉摇头道:“不曾,若非公孙芦方才所说,我还不知道主君有那番境遇。当日他们策马狂奔,我们在后面追之不及,待赶到时,那山谷迷雾与别处相比,也无任何稀奇古怪之处,当时自然不会多想。”
殷水流问完山谷在何处,便暂停了室中的交谈,他微微合眼,将元食所化的滋补之力汇入四季。
这与入修世界不同,少了汲取之道,仅为补损之法,是商殷世界的修行之人最不愿意为之的一种秘术。
人腹容量有限,补了损便失了滋。
“他……”
基涉的面色有些古怪。
他的先祖残眼可以隐隐约约感受到,面前的假公子仿若沐浴在无比圣洁的光幕中,显得异常的干净纯真。
这便是殷水流给予他百般诡异感觉,他却没有多少提防心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