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杀无赦

　　丁亚看到了黑暗中有一团柔光。
　　他朝着那团柔光前进。他能呼吸，但呼吸很重，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调动全身的力气似的。
　　他还能感受到战车仍在往前奔。风刮在战车机身上，就像刮在他的皮肤上一样，他被凛冽的气流削得浑身疼痛。
　　看不见路，然而路就在心中。它带着他，正前往某个地方。
　　……
　　“通知军方，马上把他拦截下来！”
　　“报告！那个地球人脱离了原力磁轨行驶！”
　　“他刚刚通过了城央测速站，速度已破600，严重超速！”
　　“迅速锁定位置，军方已出动冥神战车，解除限速拦截！”
　　“达雷大主，军方的最新回复：务必拦截，杀无赦！”
　　赛场控制中心乱作一团，在混乱的中心，端坐着一个身穿银色软甲的男人。软甲是马甲状的，衣身过臀，以一条金属腰袋束腰，内搭白衬衣与黑色紧身裤。
　　他领口上十字徽状的斗篷扣针、编成麻花辫的长发辫梢缀着精美铜扣、支着下巴的右臂上露出的绘有十字荆棘枝蔓花纹的金属片……衣着细节上的华贵显示着他与普通的冥神星人不一样的地位。
　　他是本场赛事的东道主达雷·西顿——杰诺城西城区数一数二的贵族大主西顿家族，因其掌控着杰诺城绝大部分的合成蛋白生产而无人不晓。
　　他调整了一下头部的方向，将右手臂晾在椅子扶手上，头倾向左边，用左手食指抚了抚干巴巴的下唇，眼睛半眯着，仿佛宿醉未醒。
　　身下的座椅看着是由细密的钢珠组合成的，会随着达雷的举动调节座椅的形状，也会在他需要的时候，从椅子底部爬出一束分支，化成一张小圆桌。
　　身后的侍从见状，马上给达雷送上了一只高脚杯，杯中深红色的液体，似酒非酒。
　　但达雷没有碰那杯“酒”，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小圆桌瞬间像一滩水似的化在了地上，追着他的步伐，沿着他的脚跟往上爬，最后钻进了他右边的噬金臂中。
　　那只高脚杯摔落地面，玻璃应声而碎，红色的液体映照着人们来去匆匆的身影。
　　达雷在片刻的思索后，一边朝控制中心门口走一边说：“备上我的冥神战车，我改变主意了，我们要在军方到达之前，把那个地球人抓住。他——还有他的战车，都是我的。”
　　……
　　“居然通知军方了？达雷那个蠢材。”
　　西城区西南边角，此处是特斯森林的中央林森处，也是与南城区的交界处。一座高耸入云，带有尖角的钢铁城堡屹立其中。
　　整座城堡远望像一把被捆在一起的参差不齐的牙签，最诡异的是通体没有一扇窗口。城堡外沿是一堵同样钢铁材质的围墙，一扇厚重的电动门看着牢不可破。
　　城堡内，一众侍从围绕着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与达雷相似的软甲，但头发理得很短，斗篷中露出的金属臂花纹以三角形构成的几何纹为主，也与达雷不一样。
　　“杨泽，那个地球人进森林了吗？”看着从赛场以及集镇街道上传回的全息影像，这个男人又问道。
　　被唤作杨泽的侍从略一躬身，说：“安文大主，他从西门离开了西城区，已经进入了森林。哨卡上传来消息，说他现在已扭转了方向，按照路径预测，是朝着我们过来的。”
　　安文嘴角上扬：“杨泽，在地球上，你和那个人，应该是同一种族吧？”
　　“是的，我们都是黄色人种。”杨泽如实汇报，他腮骨宽阔，两条粗粗的剑眉让他看着面相严肃。
　　“那依你看，这个地球人来克莱监狱，是想干什么？”
　　“回大主，我不知道。”
　　“你还能驱动你的冥神战车吗？”
　　杨泽停顿了一下才回答：“可以的，安文大主。”
　　“那，你去把那个地球人拦下来吧。应该能做到吧？不过是一架破破烂烂的战车，和一个刚参加完首赛、未经历练的地球人。”安文轻描淡写地说着。
　　……
　　军方接到命令紧急出动，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冥神战车失控脱离原力磁轨在集镇上方横冲直撞了。
　　包括菲乐在内，所有方圆五公里内的士兵全部驱动着冥神战车追赶在丁亚的战车后方。
　　菲乐的战车内，胖子战战兢兢地坐着，面对菲乐的气急败坏，丝毫不敢作声。
　　“你他妈到底干了些什么？！你的任务是让他输掉，输掉！你是不是疯了？他要是闹出什么乱子来的，你跟着一起陪葬！”
　　菲乐将战车速度推至极限。无论如何，他得把这个地球人抓住。名义上，这是代表他的融合师，他肯定会被问责，杀了这个地球人，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丁亚没有力气说话，可是他知道，这玄黑色的冥神战车能听见他的心声。一如他能听见它在黑暗中的嘶吼。
　　它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表面上，它接受着他的驱动，实际上，他仿佛它的傀儡。
　　——但是，你也很清楚，没有我，你什么都做不了。你选中了我，如同我选中你。
　　冥神战车能达到的极速，与战车本身性能有关，与融合师的能力有关，也与双方的融合程度有关。
　　——停下来，或者，让我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丁亚将自己的意识朝那团模糊的柔光推去，他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肉体的疼痛重新被感知到了。他不断呼喊着……
　　——停下来。我命令你，停下来！
　　……
　　一样是黑色的战车。
　　杨泽驱动那架属于他的黑色冥神战车驶出了克莱监狱大门。他抚摸着它的控制面板，他手指抚过的地方，液晶图标和数字闪出异样的光彩。
　　——它在回应着他的思念。
　　他给它起名风神号，因为它跑起来，像风一样快。
　　他也曾经在风神号的帮助下赢过首赛，像今天那个地球人一样。不过，当时的他，在终点处收获了鲜花与掌声。
　　当然还有在冥神星上生存的资格。
　　标志着这一资格的，是他右手臂上箍着的金属护臂。其实，从外观上来看，这条护臂显得很可笑，带有东施效颦的可笑。
　　真正冥神星人的金属臂是天生的，由外至内都是金属与血肉的结合。
　　而他们这些冥神星上的外来者，就只能在手上贴上这块铁皮来佯装冥神星人。他们在冥神星上拥有的一切，都是贵族大主们的恩赐。
　　地球人再强，强不过冥神星人，哪怕是一两场竞速比赛的胜出，也不过是侥幸罢了。
　　这一点，杨泽早就知道了。
　　但那个正向他疾驰而来的地球人并不知道。
　　他来了。
　　杨泽听到了战车高速行驶时尖锐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