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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钩利面无表情地走在街上，彼得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黄昏，雨停了，下班的人们朝着拥挤的商场涌去。
贵钩利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朝着天空望去，那是一艘庞大的舰艇，正从城市的上空滑过，遮住了夕阳的颜色，深沉的阴影朝着下方笼罩过来。
“樱花的运输船。”他自言自语道。
彼得·科尔没有回答。
“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贵钩利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朝着商场前方的活动喷泉走去。
粗粝的混凝土隔着牛仔裤，传来了一丝奇特的凉爽，也许是因为喷泉，这里的空气显得清新很多。
彼得默不作声地朝着另外的一个方向走去。
他知道贵钩利需要一点时间。
形形色色的人脸从坐在喷泉边的贵钩利眼前闪过，在玫瑰色夕阳的照耀下，这些面孔上挂着兴奋与愉悦。
无人停下脚步，也无人坐在这些混凝土组成的台阶上休息。
人来人往之中，只有他一人呆坐在原地。
他默默戴上兜帽，开启了隐私模式，密集的马赛克遮掩了他的面孔。
香水味，只有香水味，没有汗臭味，甚至那些街边的小摊上的食物都没有任何一丝气味传过来。
就像是某种失真的老旧相片，在贵钩利的想象之中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挪动身体，感受着粗粝混凝土摩擦着大腿的感觉，然后停止了一切动作，这时他身上的那些酸痛才猛地爆发出来。
他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像是蛛网一般将他包裹，他缓缓弓起身体，双臂支撑着膝盖，然后他将脸埋进了双臂之中。
“真是一滩烂事。”贵钩利嘟囔道。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烂事，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豁达。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慢慢变得阴沉，自然的亮光开始被那些霓虹灯放射的光污染替代。
“你早该想到的，贵钩利，从你选择带着纳莎脱离家族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你这个烂人，以为自己可以带给纳莎更好的生活，但其实呢，你只会让她跟着你一起面对这些烂事而已。”
贵钩利低声对着自己说道：
“你只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敢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这些烂事，所以你打着为纳莎好的旗号，把她从公主的宝座上拖下来，跟你一起变成该死的街头牛仔。”
“看看现在的你，像是一只无措的昆虫，脱离了家族的你什么都不是，无法接进赛博空间的你同样也什么都不是，你根本就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坚强，你甚至宁可选择去找一个陌生的心理医生，都不肯当面对着纳莎说一句抱歉。”
“你真是一个烂人，贵钩利。”
他对整段自言自语下达了定论，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又孤单。
“我听到了，哥哥。”清脆的女声从身侧传来，一具身体坐到了贵钩利的身旁，她笑着回答道：
“我接受你的道歉。”
贵钩利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飞快地放松了下来，他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这丝恐惧控制着他，不让他将自己的面孔从双臂之中抽出。
这丝恐惧不让他面对纳莎尼尔。
“还记得你第一次接进赛博空间的情形吗？”
纳莎坐在贵钩利的身旁，身体向后仰着，双臂支撑在混凝土台阶上，她仰头望着天空轻声问道：
“你对我说，那里面都是图案，由数据组成的图案，你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我从没见过你那么开心，甚至带动着我都笑起来了，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
贵钩利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回答道：
“那是一片沙滩，沙滩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找到任何其他生物，然后我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直到我看到了一粒小小的光点，随着我的接近，光点变成了门扉，我走了进去。里面是一座大城市，同样空无一人，我站在街道上，身上一无所有，周围的店铺之中也没有摆放任何商品，那里只有一片死寂，于是我切断了连接，我只是害怕……”
喷泉正中间的水柱突然爆发，与此同时面前商场上方的投影也发出一声巨大的音乐响声，然后就是广告的声音。
这些声音将贵钩利最后的话语遮蔽了。
但纳莎听到了。
她轻声说道：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开心对吗？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图案，其实你在害怕，但是却要在我的面前表现的很开心。”
贵钩利没有再回答。
“哈！那我应该说些什么，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你真的很有心机！”纳莎突然笑了起来，“谁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了不让自己的妹妹担心，都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霓虹灯的光亮，将他们两个的身影投到了喷泉上。
纳莎低下头，朝着贵钩利埋在手臂之中的面孔凑了过去，她柔声说道：
“嘿，心机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如果不是因为我愿意，没人能让我从半岛上离开，你也不行。既然我选择了要跟你一起离开，那我就不会后悔……闭嘴，听我说。”
贵钩利默默闭上了嘴巴。
“如果你现在还要对我说什么‘纳莎，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跟我一起离开的’，如果你现在要对我说这种话，我一定会给你一巴掌，然后一个人回去城堡，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
纳莎拉下了贵钩利的兜帽，然后用头顶了顶他的脑袋，将他的脑袋从臂弯之中顶了出来，贵钩利迷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妹妹。
“你不会一无所有，也不会孤身一人，相信我。”她轻轻吻了一下贵钩利的额头。
这个星球上三百万亿人类通用的礼仪代表着一句话。
我已经原谅你了。
然后她挺直身体，对着面前的空气说道：“伤感到此结束了，谁惹了我们，我们就去让他付出代价，我们早就不是王子和公主了不是吗？”
贵钩利吸了吸鼻子，也挺直了脊背，他拉上了夹克的拉链，与纳莎一起看着面前涌动的人群，他笑着说道：“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国王和女王？”
“那也应该是两个帝国，你这个变态！”纳莎用手肘狠狠地戳了一下贵钩利。
贵钩利忍着肋骨的疼痛，大笑起来。
彼得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收回自己的视线，感叹道：“果然还是两个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