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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夜长，红烛昏罗帐。
游鸣来暖香阁的确是想睡觉，不过这也太直接了吧。
孤男寡女面对面，难免紧张。
转念一想，又不是在和人家姑娘谈恋爱，一手钱一宿眠，可耻的金钱生意罢了。
刚多出来的一点紧张，稍纵即逝。
游鸣大大方方来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歪头看着周妙彤的侧脸，问道：“有没有吃的？”
周妙彤没有说话，起身朝床对面的茶桌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篮子点心，两根纤细的手指一捏，将一块冬瓜酥递到游鸣嘴边。
暖香阁的姑娘果然调教有方。
游鸣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太甜。”
周妙彤又转身拿过来一盘瓜子。
“太麻烦了，也填不饱肚子，你这里有没有什么硬菜？”
游鸣这几天吃的唯一一顿饱饭，是沈炼家的青菜素面，没有荤腥不沾油水，嘴里根本留不住味道。
周妙彤淡淡道：“大人真有意思，要点菜该去街边上的酒楼客栈，来暖香阁吃饭，怕不是走错了胡同看错了招牌。”
“就说有没有吧？”
游鸣惦记着吃饱喝足睡个好觉，明天出门，还指不定是吉是凶。
周妙彤在暖香阁这么多年，见过也听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癖好，没有多问，点头道：“薛姑姑他们晚饭吃的迟，这个时辰，楼下厨房应该正在烧饭，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他们做便是了。”
“烧鸡腿，烤鸭肉，一盘炒青菜，再来一大碗鱼汤。”
荤素搭配，游鸣不挑食。
周妙彤记下之后，推门出了屋子。
片刻功夫，周妙彤回来了。
游鸣看了一眼周妙彤端回来的托盘，上面的菜简简单单。
一只鸡腿两片鸭肉三根青菜，巴掌大的一小碗鱼汤，这是在打发要饭的吧。
周妙彤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鸭肉过来。
游鸣扯了扯嘴角，无奈道：“我自己有手有脚，不用你伺候。”
周妙彤倒也爽快，放好筷子，重新回到床边坐下。
三两下，游鸣吃了个九分之一饱，擦干净嘴巴，又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保证听过之后马上忘掉。”
周妙彤不知所以，只是点了点头，同时心里暗自祈祷，千万别是什么古怪的要求。
“这身飞鱼服穿的太难受了，帮我找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游鸣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周妙彤眼尖心思巧，很快注意到游鸣抬起的左手其实是一条义肢，要知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也是大明京城的脸面，怎么可能让身体有残缺的人进去当差。
看他的举动颇为怪异，想想来暖香阁的锦衣卫，哪个不是猴急着一夜春宵，还有今夜街面上的动静……真相昭然若揭。
“你不是锦衣卫！”
游鸣微微一笑，故意吓唬道：“挺聪明嘛，怎么，想报官？你可以试着喊一嗓子，看看能不能在我的刀出鞘以前，叫来街面上巡夜的校尉。”
谁知周妙彤只是问：“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杀锦衣卫？”
“你明天出门，大概就能在街面上看见我的通缉令了，小小流寇而已，值白银十两。”
游鸣用手指比了个十字。
周妙彤忽然笑道：“十两银子，我还看不上，说起来，我们暖香阁上下都是女子，你要干净衣服，是想穿女装吗？”
游鸣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妙彤继续说道：“要不就穿龟奴的衣服？”
一时间，周妙彤化被动为主动，一脸玩味的笑意。
女人心海底针，游鸣知道周妙彤讨厌锦衣卫，本来是打算借着摆脱锦衣卫身份的机会，换一点好感回来，没想到失策了。
周妙彤很满意游鸣脸上的不知所措，接着道：“刚才有一队锦衣卫来暖香阁搜查，好几个没权势没官职的客人都被赶了出去，衣服也来不及穿，我这就去找姐妹问问。”
一去一回，周妙彤手里多了好几套衣服。
“你想穿什么，员外郎的官服，落魄书生的儒衫，还是这身带着汗臭味的便装？”
周妙彤将衣服摊开，比了比游鸣的体形，应该都可以穿。
游鸣察觉到周妙彤的态度有微妙变化，忍不住调侃道：“我说我不是锦衣卫，你怎么就变了张脸？”
周妙彤很直爽：“我讨厌锦衣卫。”
“那我得赶紧把这身飞鱼服脱掉，省得扎了姑娘的眼睛。”
说着话，游鸣已经伸手去解腰带。
周妙彤脸色不变，直勾勾地盯着游鸣看。
游鸣才想起来，勾栏的姑娘什么场面没见过，一迟疑，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
“能不能麻烦你背过身去？”
周妙彤似笑非笑，过来帮忙放下床沿的帷幔，道：“请自便。”
游鸣脱下靴子爬上床，由于他的左手成了义肢，宽衣解带起来有些麻烦。
“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好？”游鸣问。
周妙彤回答：“官服太招摇，怕你不敢穿，我喜欢儒衫，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要是会念几句诗词就更好了。”
“儒衫的袖子比较宽大，不适合逃跑，不方便打架。”
“那就穿便装。”
周妙彤拉开帷幔的一角，随手将衣服扔了进去。
游鸣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念念有词：“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今天的暖香阁十分安静，听不见有客人骂骂咧咧，也没有姑娘咿咿呀呀，屋子里，只有游鸣淡然也爽朗的声音起起伏伏。
平日里，周妙彤听多了“挑灯闲看牡丹亭”和”桂殿焚香酒半醒”，能在暖香阁听到李太白的《侠客行》，这种意外的感觉还是独一份。
此时明月正孤悬，敞开的窗户外面有夜风拂过，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琴瑟空弹，也很应景。
游鸣穿好衣服，笔挺地往床上一躺，随口问道：“你为什么讨厌锦衣卫？”
即将烧尽的烛光落在周妙彤的眼睛里，忽明忽暗。
“十二岁，锦衣卫抄了我的家，把我送来教坊司的，也是锦衣卫，说什么讨厌锦衣卫，是我太要强了，刚刚见到你这一身飞鱼服，还有那把绣春刀，心里更多的是害怕，幸好你说你不是锦衣卫，我才松了一口气……”
呼噜噜。
周妙彤秀眉一皱，连忙掀开帷幔，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呼噜声当然是从游鸣嘴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