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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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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微亮,昏昏暗暗的宿舍里,响着懒洋洋的呼噜声,充斥着臭球鞋的味道。他三下两下穿好衣服,从床上一跃而下,拿着脸盆,打开宿舍门,向洗漱室走去。
  “晚上叫,早上吵,还让人活吗?”他身后响起一个敏感的声音。
  他依旧两耳不闻地走进洗漱室里,拧开水龙头。每天他一个红色水盆接水,旁边就有一个红色水桶在分流——那红色水桶就像专门为这红色水盆而存在。
  水流得并不快,缓缓地淌着,这一刻无聊的青春也随着逝去的流水被打发走了。他等待着,习惯性地打个哈欠伸个懒腰。
  “这么早!”一个人从卫生间走出来,那人脸上永永远远是一幅笑呵呵的表情——这表情总让人心情愉快。
  这个人就是阿虎,那个用洗脸毛巾擦脚的人,那个说手足本是亲兄弟何必要区别对待的人;阿虎是他的同乡,也是他还没上大学就鬼使神差见过他的人,也是个能把内裤都借给他穿的兄弟。
  “你比我还早,莫非胡子一大早就冒出来了?”他依旧故作轻松地说着,并没有内心的惶惶然而改变多少——他自认为这点都做不到,那还不如去做斯芬克斯爪牙下的木乃伊。
  “这还用说?不刮干净美女就嫌扎脸了。”
  “得瑟啥,有美女让你扎吗?”
  “你就不能给点面子?”
  “面子有那么重要?”
  “你天天不见面还要啥面子?里子就够了。”
  “面子再光鲜,你也只能对着镜子自己瞧自己。”他笑起来。
  “我这叫未雨绸缪,时刻为美女做准备。”
  “得了,得了,眼瞅都毕业的人了。”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说不定毕业前,我就能钓个美人鱼!”
  阿虎说话间就拿出胡子刀刮起来。那胡子刀在他脸上嗡嗡地作响,那才长出的一点胡子茬,就被胡子刀割韭菜般无情地割去了。胡子每天长着,胡子刀每天就这样刮着或者说胡子刀每天刮着,胡子就这么倔强地长着。
  这时无聊的念头又钻进他脑子里,为啥连月球都能征服的人类都不能想个把胡子连根拔起的方法?难道怕这些人没了胡子被人说成太监?或又是怕剃须刀没了用处,生产剃须刀的工人失了业——那剃须刀没了用还可以刮猪毛——靠!关键是有那么多猪吗?那还必须养不少头猪来……
  他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要“无聊”地大笑了。他赶紧把他那“无聊头”插进水盆里,总算没笑出来。
  “真是铁打的牛!一点都不怕冷,这水都快结冰了。”阿虎见怪不怪地笑道。
  “都麻木不仁了,还能有啥感觉?”他随口说着,快速洗着。
  “麻木还‘不仁’?那赶紧地!把你外地那位美女叫过来,刺激刺激内分泌,要不真脑血栓了。”阿虎细细地刮着脸面胡。
  “那顶好,把血管栓死了,就啥也不想了。”他拿起毛巾擦拭头上的冷水。
  “说的啥话!怎么?和外地那美女分了,以前不是挺好的吗?”
  “以前好不代表现在好,以前活着不代表现在死了!”
  “异地恋不好整呢,你天天不在美女身边,美女身后还跟着个加强连,就随便放几枪,你就完犊子了。唉,哥们别难受,失恋是人生的必修课,你就只当交学费了。”
  “这学费交得苦,你把心肝都挖出来给了别人,别人还嫌脏不要!”他脸上虽笑,但那眼泪分明要跳出来。
  “有那必要吗?就你这身材样貌,别说挖心挖肝了,就站在自行车上挥挥手,就大把美女投怀送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圣人一般地吟诵道。
  “别文绉绉了,苍海你见过?还是巫山你——见过?”
  “见与不见,那海那山都在我心里——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他富有戏剧性地高声吟诵道——吟几句诗,总能让他找到一些洒脱感——如果再有人笑几句,那就更有成就感了。
  “别整那虚的,就问你一句话,你现在头撞南墙她能回头吗?”
  “把墙撞一个洞,估计她也回不了头。”
  “那你就别自残了,把你吟诗的劲用在泡妞上,保证三天出成果,就三天!”阿虎伸出三个指头,那表情是异常认真严肃的。
  “你不懂爱情。”他又打了个哈欠。
  “爱情是啥?医学上说爱情不就是荷尔蒙吗?你那荷尔蒙能坚持几个月?过了新鲜保质期,就别讲什么情了爱了,再讲就要做了,重新刺激荷尔蒙分泌了,越做越爱呀。”阿虎笑嘻嘻地说道。
  “你真不懂不是假不懂,你那套理论留着自用。”他开始刷牙。
  “我不懂,我快活!你懂,你愁呀!人生不就是两个字——快活!不过我挺佩服你的,抱着个看不见的影子,还能坚守两年,你真牛,堪称学校第一牛人!”阿虎伸起大拇指头来。
  “又有什么用?生活依旧是生活,肚子饿了还是要吃饭,天冷了还是要穿衣,其它都是幻影泡沫!我还是实际点,挣点钱去,先把你的还了。”
  “咱兄弟谈啥钱?找了个啥活?看我能干不?我也想挣几个泡妞的钱。”
  “你缺泡妞的钱?别逗了,我那是工地上的苦力活,本校除了牛和我能干,其它人还真干不了!走了,晚了活就被别人抢走了。”他把毛巾拧了水,牙刷放在杯子里,端了脸盆向洗漱室外面走去。
  “兄弟,想开点,处处鲜花处处春呀!”阿虎在身后安慰道。
  春还没来,花还没开,可早上的校园依旧是美丽的。
  湖边柳树上几片枯叶,零星地飘向水面,水里几条游来游去的鱼,正玩命追着其中一片;湖对面一栋新建设的教学楼,那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体,既糅合了古罗马建筑的浑厚雄壮,又叠加了现代艺术的通透性感;教学楼前是一个开阔的广场,冷冷清清的石材地面上,几只无趣的麻雀跳来跳去,寻寻觅觅着并不存在的食物;湖上一座桥,一座有棱有角坚硬无比的石桥,连接着教学楼前的广场和湖边的主马路。湖的偏远狭窄处,还有一座古香古色的拱形木桥,春暖花开时有小桥流水的意境,当然那桥也必须是男女情侣约会的圣地;湖边马路另一边,是一栋栋六层高的宿舍楼,那欧式的建筑是雅致的,那拱形的法式窗是浪漫的,那宿舍明亮的阳台上总挂满了女生多姿多彩的衣物,让那些走过路过的男生忍不住瞟那么几眼;宿舍楼和主马路之间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中间有条长的藤廊,那光秃秃的藤条——尤其是在晚上,总让人惊悚地想到那些无头蠕动的蛇。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校园的广播毫无准备地响起来。
  自搬到新校区他就再也没听到女广播员的声音了,那声音现在想起来竟是如此动怀,可在当时明明每天在他耳边响起时,他却充耳不闻——至今他只记住了女广播员的名字,阮静文。在老校区和风细雨的早上,女广播员黄鹂般的声音传来,他正躺在床上心无旁骛地读着她的情书——就算天上掉下颗原子弹他也不会太在意。
  他走进宿舍楼下的自行车棚,跨上一辆老上海“永久牌”自行车。那车是他的忠诚“坐骑”,风雨无阻地伴着他走了三年,那车也是一辆在车棚里鹤立鸡群的车:独有的双弹簧站架,独有的老式前横杠,独一无二的黑漆大轮毂——唯一不足的是,这辆自行车没有其它自行车漂亮潇洒!同宿舍的都笑这车真可以当古董拍卖了!说不定还可以拍回来十辆八辆新车,够他骑个十年八年的。
  他依旧恋恋不舍,依旧习惯性地骑得飞快,车链子依旧“啪啦啪啦”地响着。早上的冷风夹着久违的歌声迎面扑来,竟让他有些陶醉了,陶醉地高唱这久违的国歌。
  “起来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他无顾忌地唱起,这在旁人听来,这“傻叉”就是一现实版的“唐吉诃德”。
  可他喜欢这种感觉——他第一次唱国歌时,天是那么蓝,五星红旗是那么鲜艳,阳光下的少年是那么灿烂。
  在他骑行过湖边宿舍楼时,空气里飘来“咯咯~”地笑声——这笑声深刻悦耳,竟和昨日那女生宿舍的笑声如出一辙!
  他刺猬样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一个注意他的鸟影子。
  “脑子看来真他妈真有问题,又出幻觉了!”他扬起一只手对自己的脑门反手就是一掌,又再次瞟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急急赶起路来。
  生活的所迫,让他又要找份工作了。前段时间他把所有的生活费用来组装了一台电脑,那些钱是他半年的活命钱。班里几乎每人都有电脑用来画图、做设计了,他没有。他经常在学校的机房里操作,机房的电脑不是卡顿就是没作图软件,不是没座就是要提前去占座——真是有了上顿就没了下顿。他就狠下心热了脑子!点了打工挣的所有钞票,另外向阿虎再借了500元,去电脑城组装了一台电脑。
  他又发现自从有了这台不当吃也不当喝的电脑后,他真的是“不是没上顿,就是没下顿”,“不是有今天,就是没明天”。
  工地上是热闹纷乱的,几十个农民工正聆听包工头的训话!
  “新来的注意了!没电梯,一包水泥搬到五楼一块,一包沙五毛,没问题就开始干!干完了结账!”那肚肥脸肥的包工头,冲着几十个农民工踌躇满志地大叫着。
  他也踌躇满志地加入这农民工大军,也没感觉有太大的问题——他本身就是一个农民,只不过是有些书生意气罢了。没上大学的时候,他一放学就要在那片黄土地上耕耘,种花生、掰包谷、割芝麻,摘棉花样样都干,样样都还是好手。
  按照其他学生勤工俭学的习惯,应该找个家教或者洋快餐一类体面一些的工作,他自知之明地想到:自己脑子混沌一片、杂乱无章,能把自己教好就不错了,还能去教学生?那岂不是误人子弟!
  那索性简单痛快点!干自己最拿手的苦力活——他给杀猪的送过猪肉,给卖菜的送过萝卜,给人民公园清理过被飓风吹断的大树,给在家打麻将的老太太通过厕所,要是煤窑里还有煤估计他早钻煤窖子挖煤去了——但凡能挣钱的就能看到他不屈不挠的影子。
  “年轻人你要脸吗?还和俺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们抢饭碗。”菜场里,一个牙不剩一颗的老太太咧着嘴骂着他。
  他不爱钱,可没有钱他又活不了——这人生多矛盾纠结呀。
  他这次决定到建筑工地做搬运工,顺带实现一下纸上无法完成的“建筑梦”。他换上个安全帽,身上系着个威武地“大披风”(脏兮兮的一块布),勇猛无比地爬上装水泥的泥头车,开始他的“建筑梦”了。他暗暗地又定了决心,今天必须挣个两百块——要不然下个星期真就喝西北风了。
  他不怕苦累,就怕喝西北风,一喝就有些个胃酸肚胀的,然而初高中他经常喝完西风又喝北风。他并非想如此,而是每次他小心翼翼地向父亲要生活费时,父亲总小心翼翼地给他抽出两块来,多一毛都没有!初中一次他问父亲多要了五毛,父亲五个手指头就在他脸上摁出五个鲜红的印子,还那么惊艳,以至于让小朋友认为他故意在脸上涂了红墨水。小小年纪的他竟学会了发誓,发誓再不向父亲多要一毛了——就算喝西北风,也不想再多要一毛了。
  一包包的水泥扛到楼上,一包包水泥的粉尘糊在他脸上,背着五十公斤的水泥走四层楼梯,每一步都是沉重的,他没感觉有多沉重,沉重对于他而言就是每天身体的必修课,每天的精神食量。暑假天气大旱,机井里没有水,人吃的水也快没有,庄稼快要干死了,他和父亲用桶在河边挑水。沉重的扁担压在他肩膀上,一桶桶的水挑进地里,每一个来回都要走一公里多。他整整挑了一个月,他肩膀上早又磨掉几层皮,脚上早又磨掉几层泡。他自认为“铁人”有了传人,他也深谙“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了;他也认为自己这点苦都吃不了,那真对不起头顶上的大太阳,亲娘十月怀胎的辛苦!
  他想着一包水泥就能挣一块,脚下轻快起来,鼓起劲头猛干起来,恨不得把泥头车上的水泥全给它背了!一个上午他背的最多,他是数着时间背的,他一秒也不耽搁,一个上午他就扛了一百多袋,比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汉背的还多。
  “小伙子,不错呀,蛮力挺大的!”他身后有人赞叹道。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张触目心惊的脸,一张似在老电影里看到过的脸——那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一只特别有神,一只却没有光泽——显然是一只假眼。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虬髯大汉,壮硕的体型,高高的个子,粗糙的皮肤,整个人像一棵倔强的老榆树;他又注意到那大汉水泥袋上的左手,五指只剩大拇指和食指,另三指各少半截,似被斧子齐齐砍掉了。
  那大汉显然经历过残酷的斗争,到底是斗殴?还是与敌斗争?他就不得而知了。但那大汉浑身透着精神劲,并没有自身的残疾显得颓废——如果单抛开他脸上的伤疤和失明的眼睛,能看出他受伤前是个俊俏的汉子。
  “蛮力再大有啥用?有牛的大吗?牛还能去耕个地,产个奶的!”他扔下肩上最后一包水泥说道。他一听有人夸他有蛮力就有那么点不爽了,因他内心还是以“文化人”自居,也并不全是一个空有蛮力的“武夫”。
  “呵呵——”那大汉笑了一下,那爽朗的笑声和他脸上令人胆寒的伤疤全不相称。
  只听那大汉又说道:“你这小伙说话有趣得很,把俺们这些人连带一起骂了,那耕地的牛能和人比吗?”
  “牛怎么就不能和人比?古人说俯首甘为孺子牛,多少人都想做牛——还做不成呢。”他笑道。
  “你这小伙嘴巴顺溜得很,还是学生吧?”
  “是呀,在学校里无所事事,到工地上锻炼锻炼筋骨。”他用老家话掩饰起来。
  “听口音咱老乡咧,俺老汉是河阳县上河湾镇的,小伙你哪里?”那大汉有些惊喜地说道。
  “挺巧!俺下河铺乡的。”他也有点惊喜起来——他好久没遇到个故乡人,也全然不知窗前的那株梅花开了没有。
  “那咱不算远,五六十里的水路,撑船两个多钟就到呀。”
  “以前常听村里人念叨你们那里,就是没机会去瞧瞧。”他用起了熟稔的老家话。
  “那回老家了到俺那里坐坐呀!你这小伙真不赖,现在有几个学生娃能吃你这个苦?”那大汉坐在水泥袋上,和他闲聊起来。
  “不吃点苦就得病了。”他摸着脑袋说道。
  “还能得啥病呀?俺这天天背水泥累得腰酸背痛的,要是休息一两天就美得似神仙了。”那大汉笑道。
  “不吃点苦就得懒病,空虚病!有时这上学还真不如这搬水泥自在些。”他笑道。
  “哎吆!你这小伙享福享多了吧,咋说起话来不嫌腰疼呢!学成了找个好工作不美吗?难道还不如俺们这些满身臭汗的搬运工,你真身在福中不知福!”那大汉无比羡慕地笑起来。
  “要不咱俩换换位置?你来替我上学,我来替你扛水泥,你也体验体验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他笑起来。
  “你这小伙说话可有意思得很,俺大字不识几个,还能替你去上学?你这小伙正年少力壮,在学校里美美气气的,还有啥可愁的?”那大叔无比羡慕地说道。
  “谁说我愁?人家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打从娘胎起就不知道什么是愁。”他信口说着反话,在这个农民大叔这里,他无拘无束起来。这农民大叔和他家里的叔叔伯伯们一样,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有着敦实淳朴的笑,和他属于一类人。
  “小伙在学校里好好做学问呀,有了学问将来啥都有了。你看工地上那些有学问的工程师,不流一滴汗,不受一点罪,半个月来工地一趟,指导一下,坐在轿车里就把钱挣了!不像俺们这些灰头灰脸的搬运工,过年割两斤猪头肉,都还要考虑考虑咧。”那大叔又憨厚地笑起来。
  “人家死的是脑细胞。”
  “脑细胞都死了,他还能站在工地上指导?”
  “这个我真解释不了,你得去问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是谁?专给人看脑子的?”那大叔摸着脖子,纳闷地问起来。
  爱因斯坦就是那个脑细胞死得越多越聪明的人——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已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一笑就停不下来,赶紧甩开步子向楼梯间走去——一是为了礼貌,二是怕别人误会他神经,三是怕别人误认自己有毛病。
  下楼梯,他才发现自认为坚如磐石的腰也疼起,铁一般的膝盖也酸起,应是上午发力太过猛烈了。
  一楼卫生间干净的镜子里他却看到一张脏兮兮的脸——简直就是他烧砖窑时的一张脸,满脸黑灰,只有那牙齿是光彩夺目的。
  他忍俊不禁地捧着水洗吧起来,洗完了又用那块“披风”勇猛地抽起衣服上的灰尘!只抽得卫生间狼烟滚滚的。
  中午工地管饭,一人两个白馍馍,一碗猪头肉烩菜。一穷朴素的农民大叔凑成几个人堆,蹲在脏兮兮的地上美滋滋地吃喝起来。
  “来呀,哥几个走一个!这酒劲大,美得很!”一个胖大叔向周围的人吆喝道。
  “这日子过得真滋润呀,工钱不少,还有酒有肉!”另外一个大叔也美滋滋地叫道。
  “你们就那点出息!吃球个猪头肉就满足了?”还有个矮个子大叔也笑着说道。
  “满足,咋不满足!想那么多干啥,吃好喝好,有点钱养家就够了!”那胖大叔豪气地说道。
  “王二哥,吼几嗓子!听你唱歌可得劲了!”那矮个子大叔痛快地叫道。
  “没看还吃着咧!”刚才那位大汉笑着站起,口里还嚼着馒头。
  “老王!还吃球个啥咧?赶紧整几句,给大伙提提精神!”那胖大叔喊道。
  “那俺就献个丑,吼几桑子,给大家助个酒兴,唱个啥咧?就唱个——《在那遥远的地方》。”
  “好!好!远近都中!”饭堆里的人痛快地叫道。
  他被这些安贫乐道的人们感染了,生活的不易让他们学会了——日东月西的乐天知命,学会了——天南地北的随遇而安;他饶有兴趣地听着看着,也远没想到这粗犷的汉子能唱出这高雅的曲子来。
  只见那大汉从人堆里轩昂地站着,高昂起头,手掐着腰嘹亮地唱起: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她那粉红的笑脸好像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她动人的眼睛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人群里又有年轻后生,捣鼓地打着铁锤,敲着铁凿……很快这歌曲就成了农民工交响乐——这交响乐粗野豪放,原汁原味,把一首美好的爱情歌曲唱得震撼人心,悲壮异常!
  “哎呦,唱得真好!王二哥你这嗓子能上春晚了。”人群里响起赞叹声。
  “老王,你财产都——抛——抛弃了,媳妇咋没整到手咧?”有人故意结巴地开涮道。
  …………
  他确实想笑,因这粗狂的调子和音乐老师高雅的唱腔有些天差地别的。但听着听着,他心酸起来,那是种控制不住的心酸——这大汉的声音里包含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一种浓厚强烈的思念之情,这让他想起了她。
  “娃子,你眼一下咋这么红?”那大汉走过来问道。
  “没事,蚊子跑进眼里了。”他掩饰道。
  “蚊子成精了,大冬天也有?”那大叔闷闷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他站起来,走进没人的楼梯间,脸上抽搐着,傻子一样重复着那歌词: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吃完午饭,他冷飕飕地躺在一块木板上;他全身都是臭汗水泥灰,这里没人会嫌弃,不像他们宿舍的人那么爱干净,有点异味就杀猪似地叫起来。
  “小伙子,来盖一下,别受凉了。”刚才那大叔扔过来一床棉被——工地上有十多个砖头木板堆起的床铺。
  “大叔,我这满身水泥灰的,把你被子都搞脏了。”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有啥?脏就脏了,脏了再洗洗!你这大冬天的不盖个被子,一会就冻出病了。”
  “谢了大叔,这么冷的天你们都还住工地呀?”他把被子盖在身上说道。
  “工地上方便又不要钱,哪里有工地俺们就住在哪里,再说俺们这些在外讨生活的人租房也不划算。”
  这些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牛少的人,又再次触动了他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大叔,你们出门在外都挺不容易呀!”
  “这算个啥咧!跟以前比日子不知道好过多少倍呀!”那大叔说着,搬一包水泥放在自己臀下——那沉沉的一包水泥在那大叔手里显得甚是轻松。
  “好力气!搬包水泥就像搬包棉花呢。”他有些惊讶了。
  “这算啥!俺以前在白河边天天扛石头,两百来斤的石头都扛了。”那大汉不以为然地说道。
  “老乡你真能扛起二百斤的东西?”他疑惑地笑出来——因为百十斤的水泥他都感觉吃不消,二百斤的石头岂不是要把人压死!
  “不信呀,俺就给你看看。”那大汉说着,轻轻松松地搬起地上的两袋水泥。
  “大叔你真好力气,劲真大得很!”他倒抽一口凉气,无比佩服地说道。
  “没啥,空有一身蛮力,就像你娃子说的,还不如一头牛管用。”
  “大叔,别介意,我说笑呢。大叔你有这力气,在老家干个什么不好?干吗背井离乡跑到城市里受这罪。”他不解地问道——在他的意识里这搬水泥是个又累又脏的活,但凡能找点事情的人都不会做这个。
  “背个水泥就受罪了?小伙子,那你可真没受过罪。本来俺兄弟一辈子都在河边捕鱼为生,后来咱那白河水被污染了,唉——,鱼就没法捕了。后来俺们就去河边采白石头,哪知前几年风湿病犯了,河边湿气大,俺腿一沾水就疼。这石头搬不动了,俺又去种地,结果种地不在行,不赚钱不说还赔钱,也不知道能干个啥。前两年正好村里几个人到这边干活,说这大城市里钱好挣,俺就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咱那河边有白石头吗?我从小就长在河边,咋没看到过白石头?”他听到这白石头就敏感起来。
  “小伙子,这白河两岸呀,就俺们上河弯子乡有白石头,俺们那附近有白石头山,那白石头都是从山上冲下来的。”
  “真的……只有你们那里有白石头吗?”他有些激动起来。
  “俺在这白河边采了十多年的石头,来来往往的石头贩子都认识,也没听他们说别处有白石头。”
  “莫非我梦里的地方就是这里,就是这个上河湾镇?梦里的石头真不是癔造出来的。”他喃喃说着,无比激动起来。
  那大汉接着说道:“听俺大哥说白河水现在又清了,又能撑船捕鱼了,俺真想早点回老家看看。”
  白河他心中的故乡,那段时间它又黑又臭,河里的鱼虾全都惨死在岸边,成群的白鹭鸟也飞向异国他乡。他心中最后一片净土也被污染毁掉了,他好几年没回家原因之一就是不愿意看到它死一样的沉寂——心中的故乡都死了,且熟悉的几个人都去外地务工了,他回家还有什么意义?况且他父亲也并不待见他。
  它真的恢复往日的清澈,恢复了勃勃生机吗?他心里激动起来。
  “我好久没回老家了,咱那白河水真清了?”
  “是呀,听俺大哥说现在治理了,水又像以前清清蓝蓝了。小伙子有机会去玩呀,俺们那里景致好得很,有山有水的。”
  “大叔谢谢了,回去了一定过去拜访你。我在梦中老梦到河边的白石头,我真想去看看这白石头究竟长啥样?”
  “那白石头可漂亮得很,俺每年回家都要到河边拣一些回来。”那大汉一谈起白石头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孩子般兴奋地哼起一句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大叔,你这歌唱得真不错,特别有感情呀!”他赞叹道。
  “俺这一辈子也没娶老婆,没儿没女的,就喜欢在白河边上吼几嗓子。”
  “大叔你这歌唱这么好,人也这么好,咋没成家哩?”
  “本来快成家了,后来遇到了些不幸,唉——就没结成……俺活了一辈子,到现在还没活明白。”那大叔叹口气笑着说道。
  “是不是大叔你受伤了,人家姑娘不愿意了?”他心直口快地说道。
  “不是咧,那会俺还没受伤,就算俺后来受伤了她也不嫌弃俺。俺那对象心美,人长得也美,水汪汪的大眼睛,苗条条的个头,雪花样的皮肤,见过的人没有说不标致的。”那大汉乐呵呵地说道。
  “她美得没话说,人也聪明得很,能诵诗书,还写一手好字。对俺也好得很,常从家里拿东西给俺吃,还给俺做过衣衫哩。那时候俺在河边撑船,她就坐在船头,俺唱几句她就笑一下,俺这心里美得没法说呀。”那大叔笑着说道,情不自禁地用手摸了后脑勺,似回到了当年一般。
  “大叔,你咋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呢?”他不无遗憾地说道。
  “生不逢时呀!俺们那会正*****,俺兄弟卖了些鱼给镇上的人,没想被村里人揭发了,村委会把俺兄弟判成投机倒把分子、资产阶级尾巴,整天批斗俺兄弟,把俺们整得五迷三道的!后来还把俺兄弟送去吃了牢饭,那日子真是一点办法也没得想。后来她父母逼着她呀,嫁到外地去了。”
  “嫁到哪里了?我帮你打听打听去。”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这小伙真是热心肠,那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咱就不提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那大汉带着笑容,眼神却闪烁着凄苦。
  这眼神里的凄苦他竟是这么的了解,自己不是常常有着这样的眼神。
  这时候那大汉站起来,走到床铺前拿出两小瓶二锅头,递给他一瓶说道:“俺老觉得咱俩挺投缘,有种说不出来的亲近劲,来!咱们整两口!”
  “好,喝几口!咱们这叫他乡遇故知。”
  他也觉得那王二哥举手投足间和他有些相通之处,就拧开酒瓶盖子,和王二哥碰了酒瓶,梁山好汉般地喝起来,一下就干掉大半瓶子,喝完呛得眼泪直流,呛得咳嗽起来。
  他今天特别想喝酒,想体验一下什么叫“千杯不醉”,什么叫“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你这娃子,不会喝就喝慢点,这酒后劲大,一会你就上头了。”那王二哥用左手两个指头夹着酒瓶抿了一口。
  “王叔你这手咋搞成这样了?”他话多起来,肚子里也翻江倒海起来。
  “俺年轻时当过兵,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部队从越南撤军时,一个飞弹炸过来,这一下子俺眼珠子也没了,手指头少了三个。”那王二哥话语间满满都是自豪感。
  “老乡,你这真的——太勇敢了!太猛了!”他摇晃地伸出大拇指。他对那些真正的汉子总是特别敬佩,尤其对那些经历了枪林弹雨的战士更是发自肺腑地佩服!很多时候,他突发奇想能当个兵冲上前线,让一颗子弹钻进自己的脑袋,这样人生还有些意义,也不用想那些永远也想不明白的事。
  “这算个啥咧?跟俺一起去的三个小伙才是真好汉!只可惜他们年纪轻轻,就为国捐躯了,再也看不到这青天白日了。俺这二十多年,一直琢磨着……到底该不该回来?回来弄个啥咧?”那大叔摇了摇头,又抿了口酒。
  “大叔,既然都成这样了,你也别想这么多了,来喝酒!”
  “这点伤算个啥?俺都习惯苦日子了,眼瞎了就瞎了!手残疾就残疾了!就是……唉——,俺回来给别人带来了说不尽的苦楚。”那大叔说着说着,竟有些凝噎了。
  “像你这样的战斗英雄,国家不都有抚恤金吗?”
  “俺说的是另一码子事,还是不提了。国家对俺们好得很,一个月都补助俺们七十多块钱,够吃够喝了,只是俺——心里亏得慌,啥贡献都没有,却白拿着国家的钱。”那王二哥面露羞愧之色。
  “王叔,你不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吗,有啥心亏呀?你看你半条命都献给了国家。”他异常心酸地说道。
  “惭愧得很,不瞒你说,俺一个敌人也没消灭掉,就乱打了几枪,浪费了三颗子弹,打死了一只野鸡,战争就结束了。”那王二哥又憨厚地笑起来。
  “王叔,你们部队里的司令员、总指挥有没有拿着大刀亲自上前线去杀敌?应该没有吧,这战场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作用,离不开每一个人,能上战场的都是真英雄!”
  “你这小伙挺会说话的,听你这一说,俺心里敞亮多了!”
  “这二锅头真厉害!”他嘟囔着,头晕乎乎起来。
  “你这娃子喝酒没个数,下午干活注意点,要不行早点回去。”
  …………
  下午五点,马路上昏昏暗暗,星星点点的路灯若有若无地照着。
  他从工地回来,兜里装了二百五十块,装了几个星期吃喝住行的费用,不用再担心喝西北风,也不用再厚着个脸皮东挪西借了。
  他轻快地骑着,有几个片刻还双手丢开车把,孩子样的欢快了一把。他两脚不停地猛蹬,路边的树木车子都快速向后面飞去,车上的速度感和风感让他如要飞起。
  学校不远处一条马路,就那么突地窜出一辆自行车——准确地说是一辆女生的自行车,他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撞了上去。
  自行车和那女生一起被他的“老上海”无情地撞倒了——还好他反应快,在撞击还未撞击的一刹那,他本能地把“老上海”的车把一扭,那“老上海”的前轮撞向了女生自行车的后轮,而不是撞向那女生的大腿。
  “不好意思,我骑得……太快了,没……伤着你吧?”他从自行车上摇摇晃晃地跳下,心慌慌地说道。
  “你咋骑车的?骑那么快干吗呢!”那女生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腿上的灰尘。
  “你人……没事吧?”
  “还好了,就是车被你撞成啥样子了!”那女孩责备着,心疼地看着变形的车轮毂。
  “小事!人没事就好!车我保证给你修得蹭亮如新。”
  “我的车还是才买的,就被你撞成这个样,你说你咋这么莽撞!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那女生蹲下身摆弄着变形的车轮,心疼得只差要哭起来。
  那是个朴素的女孩,中等身材,扎着粗辫子,白球鞋,灰蓝色牛仔裤,米黄色毛衣;她皮肤稍黑,那微胖的脸上有双实诚的小眼睛。
  “是喝多了,要不然我的车怎么能和你的车来个亲密接触?还好我的车壮实,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买车的时候就专挑壮实的,你们的车都好看不中用,用来摆花架子还不错……这次撞击证明了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何其正确呀……那我咋交女朋友就交走眼了?走!给你修车去,修好啥事也没有了。”他啰嗦地讲起来——他确实是醉了,看人都有点花了。
  “撞了我的车,说话还这么损!你都社会上工作的叔叔了,要懂得什么叫责任,喝了酒就别骑那么快,为别人的安全考虑考虑。”那女生接过他的车把,还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他把她的车随手一拎,挂在肩上,说道:“叔叔……我靠!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就是一还没毕业的小学生。”
  他心里不爽起来——莫非自己真憔悴成胡子拉碴的大叔了。
  “骗谁呢?有超过一米八的小学生?”
  “看看我的学生证!看我是不是专门欺负未成年少女的大叔!”他的自尊心,让他忍不住翻出口袋里的学生证。
  “XX理工大学-姓名李沐阳-建筑工程系-室内设计专业-00491班。”那个女生贴近看着,头发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喂!别靠近我这做工的大叔,我身上的汗臭味、酒味——熏死你!”他笑道。
  “没看出来,咱们还是校友呢,你是这边新校区的呀!”那个女孩瞪大眼睛,甚是惊喜地说道。
  “真的?你也是理工大学的呀,那咱们真是不撞不相识呀。”他也欣喜地说道。
  “真巧!我叫王燕,机械工程系的,我还在老校区那边,你们建工系搬过来好久了吧。”
  “是呀,早搬来了。领导说让我们建工系学生先搬来,到学校的工地实习实习,结果人搬来了,又心疼我们皮薄肉嫩的,舍不得让我们去实习了。”他笑着说道——他一直疑惑是领导找了个美好的说辞,为人满为患的老校区人腾位置,才让他们提前搬到这满是灰尘,还在施工的新校园了。
  “刚才看你满身水泥,我就误认为你是个工地叔叔,你可别计较。”
  “我靠!我有那么老吗?”他笑道。
  “别计较了,师哥,给你开玩笑了。你是大帅哥一枚了,如果胡子刮刮就更帅了。”那女孩笑道。
  “那谁也别和谁计较了,修车的钱我给你出一半,如何?”他信口笑道。
  “你也太会说话了,我还没让你赔偿精神损失费呢。”那女孩故作生气地说。
  “开不得玩笑呀?我一会请你吃饭,就当给你补偿补偿了。”他心里确实过意不去,那女生的裤子也似乎摔破了一个洞。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可挺能吃的,一会吃多了你可别心疼。”
  “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别心疼就行!”
  “我心疼什么?你请我吃饭又不是我请你吃饭,你这逻辑有点混乱。”
  “我是说,你不要再心疼你的自行车了,看看你这么大个人,都快要哭了。”
  “我容易吗?攒了三个月的钱,好不容易买了辆新车,刚上路三天,就被你撞得七扭八歪的!”
  “笑笑吧!既成事实的事情,你就快快乐乐地接受吧!这是生活哲学,你懂吗?就好比你男朋友现在把你甩了,你也要快快乐乐地接受!你不接受你还能咋地?人家都投入到别人的怀里,你伤心难过,有用吗?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嗨!同学,你真喝多了,我还没男朋友,就被你说得惨不忍睹了,你这嘴巴可真够损的!”
  “那就当我自己说我自己了。”
  正说着就到了修车行,一个满手是黑油的师傅正给一个自行车装链条。
  “又出问题了?不行,早点换个新的,你那破车真没修的价值了。”他还没说话,那修车师傅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放下王燕的自行车说道:“你别看我车破,架子还硬得很!这不刚把校友的车都撞散架了,来找你来修修。”
  那师傅一检查说道:“你骑这么猛呀,后轮毂都被你撞变形了,脚拐也歪了,两样都要换掉,一起60。”
  “你的手艺还撬不回来吗?”他有点惊了——这60块可是他好几天的活命钱。
  “我专业还是你专业,你撬下试试?撬回来我倒找钱。”
  “那实在不行,你就打个折了。”
  “师傅真有点贵呀,你打个折吧。”王燕帮着说道。
  “老熟人了,你不开口就给你打了八折。哪次不给你打折?补个车胎一块五也要给你打八折,最后两毛你又舍不得出了。”
  “这一下六十真受不了,我在你这买个车才五十!要不行,你把我的车轮换到这车上面,我再买一辆二手的。”
  “师哥,你可真精打细算呀。”王燕不无担心地笑道。
  “能换吗?尺寸一样吗?老熟人了,五十就五十了,就当给你帮忙了。”
  “那真谢谢你了。”
  “老乡,俺们都是挣点苦力钱,房租又涨了,挣点钱都交房租了,都是给房东打工呀。”那师傅又说出每次必说的话,然后大力地拧起螺丝,像是把生活的不如意都用在螺丝上了。
  那师傅身后的车铺是一间七八平方的门面,里面昏昏暗暗,杂乱无章,配件满地,桌上堆满锅碗瓢盆,能看出来一家人的吃喝住行全在里面进行。
  这时一个少年拿着作业本从里面走出来:“老爹,快帮我看看,这道题咋做哩?”
  “去去!自己想想,没看到我正忙着!”
  “那我不写了,我去外面玩。”
  “一年给你交大几千的借读费,还不好好学?就记着玩!”那修车师傅扔掉扳手,准备上手了。
  “虎子!叔叔给你看看。”他把那少年喊过来。
  “就是这几道题,难得很!”那小孩慌慌地跑过来,把作业本递给他。
  他的眼睛看“1”却变成了“11”,更别说解题了;他又揉了揉眼睛,文字还是弯弯曲曲的。
  “还大学生呢?小学的数学题都把你难倒了。小朋友,姐姐给你讲讲。”王燕从他手里拽过本子,认真地看起来。
  “这文字印刷得有些弯弯曲曲的。”他摸着脑袋尴尴地笑道。
  “你喝醉了吧。”王燕笑着,给那孩子认真讲解起来。
  …………
  “老乡车修好了!真麻烦你们了!还是你们有知识的好,我这大老粗连孩子写个作业都指导不了呀。”那修车师傅憨笑道,:“俺们这没文化的去应聘个保安,还嫌俺不够高大,拍着俺的肩膀说,量量你的肩膀再过来!离开这车铺俺这啥都不是呀。”
  他笑了笑,那悲天悯人的心又发作了,他掏出五十块,又找出一个二十:“老乡,多给你二十,我没这二十照样能活!”
  “老熟人了,快收回去了!俺还不知道你,一个学生自己养活自己,比俺这修车的难多了!”那师傅把那二十又硬塞给了他。
  路上他盘算着,只能明天再搬一天水泥了,顺便把今天请客的饭钱也挣了——明天本打算到图书馆看书的计划也泡汤了。
  “走吧,去哪吃饭?今天是我不对,让你这娇贵的小姐受惊了。”
  “这还差不多,看你这人挺实在的,下次再吃了。我现在要到你们新校区,给一个姐妹送点东西去,完了又要赶着去饭店端盘子,今天来不及吃你的大餐了,真谢谢你的好意了。”
  “你也在外面打工呀?”他有些志同道合的亲切感。
  “是呀,就在这附近的一家酒楼做钟点工。”
  “那下次我请你了,顺道把你姐妹一起叫上。”他热情地说道。
  他们边骑边聊,不多时就到了校园里。
  “你在这里少等我一下,我去打电话叫我姐妹。”王燕停好车,走进路边一个电话亭里。
  不多时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孩,轻快地走了出来——他朦胧地瞟了一眼,虽然天有些天昏地暗,但依然挡不住那女孩的楚楚动人。
  他过敏反应般低下头,他并不想让美丽女生看到他满身水泥灰的“光辉”形象。倏然他耳朵里又响起“咯咯~”的笑声——这笑声竟然和早上湖边的笑声一样悦耳深刻,这声音刺得他脑子一惊一乍的。
  “我靠!出鬼了,脑子真他妈过敏了,一看到这三号楼就听到这笑声。”他低着头,对着自己的脑门又狠狠地击出一掌。
  “你怎么自己打自己呀?”王燕走过来吃惊地问道。
  “脑子迷迷糊糊的,怕又走错宿舍了。”他笑道。
  “要不我送你回宿舍?”
  “开玩笑了,不用!我就在那栋宿舍楼,一下就到。”他指向旁边一栋宿舍楼。
  “你就四号宿舍呀,我姐妹就在三号宿舍,好近呀!那以后找你很方便呢。我这个姐妹是生物工程系大二的,我们都是西安咸阳那边一起过来的。”王燕看着手上的表说道,“哎呀!快六点了,我要赶紧去饭店了,留个宿舍电话呗,方便以后联系。”
  “电话?没记住,你要找我就直接到四号楼403。”
  “你可真够迷糊的,再说了男生宿舍让女生进吗?”
  “你尽管来,我们是男女汇编宿舍,下面门卫不管女生进入的。”他说道。(因为建筑工程系的女生比较少,再加上新的宿舍楼还没有完全建好,所以学校就把他们男女宿舍汇编在一起,女生占了两层层,男生占了四层)。
  “是这样呀,那好吧,我下次来这边顺道找你玩呀。我走了,以后少喝点酒,一定要注意安全呀。”那女孩冲他微笑地挥挥手,向校外骑去。
  他也挥手向王燕告别。王燕身上有种淳朴的气息,并没有因为他身上脏兮兮的水泥,离他远一些;他觉得他们都属于一个阶层的穷学生,有种别样的亲切感,这也许是他后来常和她见面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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