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条

　　在车厢中看着列车缓缓驶入了青砥站，水月涟突然想起了东京湾的潮水。站台如同是坚固的海堤，列车的出入就是海水的起伏，而自己则像是即将被抛上岸的一粒细砂。车厢在站台前停稳，一阵短促的铃声后车门终于打开。跟随着涌动的人潮，水月涟下车后向站外走去。
　　进入站前的街道，寒冷的空气瞬间将人裹入其中。站内的列车又一次启程，惊起了路旁电线上的几只乌鸦，在被两旁建筑物切成矩形的深秋天空下发出孤寂的叫声。
　　裹紧了身上大衣，水月涟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借着尚有余温的夕阳重新确认了此行的目的地：葛饰区青户五丁目11。将纸片对折后收起，打开手机上的地图研究起具体的路线。
　　参照着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水月涟在蛛网般的道路中摸索前行，终于在路灯亮起之前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一幢常见的一户建。普通的二层木质房屋看上去有了些年头，不过干净的院落可以看出主人的悉心照料。看着门口处写着“斋藤”二字的名牌，水月涟稍微整理了自己的外表，在脸上使劲搓了搓以缓解面部的僵硬。感觉差不多后，上前几步按响了门铃。屋内的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旁边的通话器传出了声音。
　　“请问是哪位？”
　　“失礼了，我是濑户桑介绍来的水月。”
　　感受到猫眼里似有似无的视线，水月涟微微感到不适。不过房门马上打开。门口的是一位中年男性，头顶的头发有些稀薄，身材也有些发福。水月涟马上鞠躬：“冒昧打扰，我是来应聘家教工作的水月涟。”
　　对方也马上回礼：“我是斋藤实也，濑户应该给你提过，先进来吧。”
　　在玄关处将鞋脱下整齐放好，水月涟跟着斋藤实也进入了斋藤家的会客室。
　　相较于房屋外部，斋藤家的内部装饰看起来更新一些。和式的会客室中，中间是沙发和茶几，靠着院子的地方放着可以装被炉的矮桌。水月涟在沙发的客位坐下。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合影，斋藤实也也在其中，还有一位中年女性和两个少年，以及正中间的瘦小的少女。“应该就是这家人的合影吧”，水月涟心想。
　　“水月桑，一点茶水，招待不周”一位中年女性将茶杯端到水月涟面前，面孔和发音都有些东南亚人的特征。“十分感谢”，初次进入陌生地方的紧张感还没有消散。条件反射式地回应之后，水月涟双手捧住茶杯做出喝水的样子。
　　“听濑户说，水月桑目前东大在读？”，斋藤实也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
　　水月涟连忙将茶杯放下，调整好坐姿回应，“是，我今年四月入学东大，就读于文学部”
　　“唉~”旁边的斋藤夫人似乎有些吃惊，轻掩着嘴说到：“水月桑真是厉害啊，要是飞鸟的学习能力有水月桑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提起女儿的学习，斋藤实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色，但又很快恢复，“濑户之也和你说过了吧，我们希望能找个辅导飞鸟全科功课的人。时间是每周六下午，每小时五千日元。如果没问题的话，可以从下周开始吗？”
　　本以为相当困难的面试，没想到会突然间就迎来结束，水月涟不由感到惊讶，“我这边没有问题。可是，不先试用一下吗？”
　　斋藤实也笑着摇了摇头“没问题的。濑户是我关系很好的学弟，既然他推荐了你，我自然对你也信得过的。”斋藤实也顿了一下，“更何况，水月桑能考上东大，在学习方面肯定是很有实力的。”
　　“难道水月桑看不上我们家飞鸟吗？”一旁的斋藤夫人做出难过的样子。
　　“绝对没有”，水月涟只能连连否认，“万分感谢两位的信任，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水月涟从沙发上起身，对斋藤夫妇鞠躬致谢。
　　“反而是我们这边，飞鸟就拜托你了”，斋藤夫妇也起身回礼。
　　一阵客套后重新入座。斋藤夫人又笑着打趣：“那如果飞鸟的成绩没有好转的话，她的以后也就拜托水月桑了。”面对这种情况，水月涟尴尬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同时内心忍不住吐槽：“这位夫人还真是有搞笑天赋啊。”
　　将应聘的事情敲定后，房间内的气氛彻底轻松起来。斋藤夫人去上楼找飞鸟来见她的新老师。离开了带给他莫大压力的斋藤夫人，水月涟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情陪着斋藤实也聊起一些不着边际地话题。
　　受到来自母亲的草莓牛奶威胁，斋藤飞鸟内心满不情愿，但还是摇摇晃晃地蹭下了楼梯。“家教补习啊”，飞鸟脑中浮现出了中年秃头男的形象，戒尺配上死板的面孔，就像学校的班主任一样令人厌烦。不由得挠了挠头，“该怎么办呢？”
　　推开门后，陷入烦恼的斋藤飞鸟低头溜到桌边坐下，有些不安地靠在母亲旁边。在母亲再三地催促下终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水月涟。
　　“今天真是叨扰了。”
　　“没有没有，反而是我们这边麻烦水月桑了。”
　　听着楼下传来的寒暄，斋藤飞鸟毫无形象地趴在床上，对于补习的烦恼丝毫没有减轻。即使不断晃动脑袋也想不出任何逃避补习的办法，连带着对水月涟也讨厌起来。对于自己的补习教师，斋藤飞鸟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惊讶于他的身高。在瘦瘦小小的斋藤飞鸟看来，一米八的水月涟已经是巨人般的存在。平削棱角般的面庞上有着锋利的眉眼，对她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意外的柔和，再配上有点散漫的头发，“简直就像是杂志上的模特一样”。斋藤飞鸟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离开斋藤家后，水月涟借着路灯回忆着返回车站的路。虽然这次面试意外地顺利，但想到作为自己第一个学生的斋藤飞鸟却感到头疼起来。回想起刚刚见到的斋藤飞鸟，看起来作为女孩子也显得过于瘦小，长长黑发下总是试图隐藏起的圆脸也是小的令人惊异。在被母亲要求到招呼时表现地过于不情愿，缺乏热情的话语又轻微到难以听清。在自己向她打招呼时，躲到母亲身后不再露面，也不作回应。“总感觉自己已经被讨厌了”，水月涟感到一阵棘手。
　　虽说夜晚的冷风使头脑清醒了不少，但还是没有想出与斋藤飞鸟进行沟通的方法。
　　“五千円的工作果然不是那么好做的”，水月涟长叹一声，第一次对前来应聘的正确性提出了质疑。但是钱包的厚度成功地打消了这个想法。而且，既然已经做出了承诺，也没有当场反悔的道理。
　　“先试试吧，实在不行也只能说抱歉了”。对照着地图，水月涟又转过一个路口。
　　走到街角的便当店前，水月涟看到了车站内露出的灯光，突然想起应该对介绍他来面试的濑户编辑表示下感谢。
　　站在路边，看着西方天空中飞一般逃走的最后一抹瑰红，水月涟掏出手机拨通了濑户内川的号码。
　　几声长响后，入耳的是编辑部内嘈杂的噪声，而后是一个有些疲惫的男性声音响起，“这里是濑户正川。”
　　列车呼啸着驶过。按住话筒，过了一会水月涟开口：“濑户桑，我是水月。斋藤家的面试成功了，这次真是多谢您了。”
　　“哦，没什么。”听筒中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濑户继续说到：“啊，忘了通知你，新书的截稿日期提前到下个月二十号，没问题吧。”询问的话语中却全是肯定的语气。
　　“下个月二十号码…”回想起自己勉强算得上差强人意的进度，水月涟还是选择了咬牙答应。
　　“对了，写一篇音乐评论，题材随便，下次一起给我。”
　　“什么，我…”仿佛刻意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令人烦躁的挂断声在开口的瞬间跳出。再打过去则只得到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面试成功的愉悦心情被额外的工作完全吞噬，水月涟忍不住对着旁边的空气挥出一拳。
　　抬头看着浸透了墨色的天空，呼吸着寒冷的空气以平抑内心的情绪。再睁开眼，水月涟又能将自己伪装为面无表情的路人，转身走入身后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