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回城

　　彭山镇的集是每三天一次，到了过年节气更是连轴转，从除夕前一天开始直到正月二十才结束。
　　此时正值三月底刚开完春，城里的树已经抽起了枝，杨柳絮飘的满城都是，远离城市喧嚣的彭山镇树上还都是些嫩绿芽子。
　　周术是三天前的晚上搭着末班车回老家的，没安宁两天又急匆匆的要回城。
　　好巧不巧在今天碰到彭山庙会，也没闲工夫去逛，答应周鑫的两份神仙粉只得黄了，回城后肯定要落那家伙一堆埋怨。
　　周术将视线从客车的车窗外收回来，说来也巧，在周术回老家的这个档口，彭山镇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事情。
　　属彭山镇管辖的长河村挖出一座远古遗迹，这是继1963年在蓝田县发掘的蓝田猿人遗址后，第二座在长安市被发掘的远古遗迹。
　　蓝田猿人遗址的化石经测定其所属时间段为至今110万年到115万年之间，为第四纪更新世早期时代，据推测这座可能会更早。
　　这些都是周术听一个今早刚认识的朋友说的。
　　长河村在台阳村的西南边，两个村离的不算远，走小道也就二十多分钟，但对于像周术这位朋友一样的城里人来说自然还是走大路方便，却又难免迷失在错综复杂的村路里。
　　两人相识也是这个原由。
　　潘家明的年龄跟周术看起来差不多大，但穿着打扮更显成熟些。
　　他头戴一顶黑色棒球帽，身上套着件白色卫衣，下巴留有一小撮胡子，有点文艺青年的忧郁范。
　　在见到潘家明的第一眼，周术便莫名觉得眼熟，左思右想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对他来说有点不可思议，周术能从小学开始到初中一直呈现全级碾压式的第一，靠的就是他远超越常人的记忆力，许多别人已经久远到忘记的事情他还能清晰的记起每一处细节。
　　周术想了想，他将这归结于曼德拉效应。
　　曼德拉事件，是一次大规模人类记忆集体性出错的事件，这也并不是单例，绝大多数人在经历一件事情或者面对一处新环境时会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而又由于曼德拉事件实在太过有名，所以类似记忆与现实形成偏差甚至完全相反的事件统一被称为曼德拉效应。
　　出神了一会儿，周术恍惚中被一声在身侧骤然炸响的声音惊醒，他转过头此时一个胖胖的女人正站在他座位的一侧。
　　女人是这辆客车上的乘务员，她端着票板向周围大声喊道“来，买票，都把票一买。”
　　“吓一跳，原来是让买票。”
　　周术松了口气，他从口袋的钱包里拿出张一百，随后又好似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自己的右后侧，那是潘博文坐着的位置。
　　“哥们，你……”
　　周术半张着嘴，愣住了，原本记忆中坐着潘博文的位置，此时坐着的却是个很骨感的中年女人。
　　周术脑子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低声向坐在那的女人询问道“大姐，刚才在你那位置上坐着的那个男的呢？就是带着头上戴着黑帽子的那个。”
　　女人明显的怔愣了一下，随后接话道“你怕是记错了，你上车前我就坐这咧。”
　　“那我朋友……”
　　周术还欲再问，这时候乘务员打断了他的话。
　　“你先把票买了，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呢！”
　　乘务员不耐烦的语气令周术有些微恼，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是自己耽误了别人工作，到不好多计较，舒了口气，问道。
　　“到台阳，多少钱？”
　　“十六。”
　　翻了翻钱包，周术从中抽出零钱数了数，递过去。
　　“刚好，十六。”
　　接过乘务员递回来的车票，周术回头又看了眼坐在潘博文位置上的中年女人，女人没道理会骗自己。
　　那么是自己记错了？
　　周术捏着眉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究竟跑哪去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他小声咕哝着，眼神下意识看向车窗外。
　　窗外拥挤的大街上，黑压压的人头来回攒动着，电喇叭里的叫卖声和鼎沸的人声粗暴的混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嘈杂的画面。
　　周术没指望在人群中能找到潘博文，他只是对潘博文的不告而别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仔细想来人家跟自己不过认识了一早上，要走也没义务跟自己打招呼，不过人之常情这种事……
　　——怎么说呢——大概是一个人一种处事方式吧！
　　周术叹了口气，在将车窗外的环境大概扫过一眼后，视线慢慢收回来，却在这时，他顿住了。
　　面前的车窗玻璃上映出一道人形轮廓，蓦得，周术觉得十分眼熟。
　　“这好像……”
　　周术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诧，他伸出了两只手，一只遮住自己头发另一只遮住了下巴，望向车窗玻璃上自己有些模糊的人影轮廓。
　　那是一张成年男人的消瘦脸孔，它拥有着淡黄的肤色，浓密的眉毛下一双仿若刀刻出来的双眼皮蜷缩着，而一对黑色的眼球随着周术进一步对车窗玻璃上的自己进行审视，骤然间收缩。
　　“一模一样……”
　　“我居然……居然和潘博文长得一模一样。”
　　“难怪第一眼看见潘博文就觉得眼熟，这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除了双胞胎外，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周术心脏猛烈跳动了两下，灼热的血液冲进了大脑，他整个人都变得亢奋而又恐惧。
　　他不太清楚，潘博文是否也发现了这一点，但周术曾开玩笑式的向潘博文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记得潘博文当时表现的异常平静，现在想起来那种过于的平静，竟会生出种不真实感来。。
　　潘博文笑了笑，眼神中一丝波动都没有，他回答道“没有。”
　　一个正常人，即便是大大咧咧不太注意形象不经常照镜子的人，见到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真的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周术心中生出一些疑虑，那位身材骨感的中年女人的话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里，渐渐地，一个大胆的猜想被构思了出来。
　　潘博文或者根本就没有和我上同一辆车，甚至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身上种种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幻想的……”周术低声喃喃着这三个字，眼睛轻轻闭上身体靠向后面的椅背，脑海中一片混乱。
　　两分钟后，这辆从彭山镇发车经长治县再到长安城的客车驶离车站。
　　车上，紧闭着眼睛的周术，脑海中关于潘博文的记忆开始淡化，直到消失不见。
　　醒来时，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车就快驶离高速，进入十三朝古都长安的郊区。
　　周术轻轻拍打着前额，醒来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到脑海中一阵针刺的锥痛感，轰然间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好在，这种疼痛感很快就又消失了。
　　昏沉中，周术拿起口袋里的手机，按亮屏幕，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一分。
　　他咽下一口唾液，将空荡荡的胃里，酸涩的胃液翻滚而催生出的呕吐欲强行压了回去。
　　早晨走的太急什么都没吃，到这会儿竟有些晕车，周术找乘务员要了个塑料袋以防自己吐出来，之后闭上眼开始假寐。
　　车是在十二点整的时候到了台阳路口，下车后的周术抱着路灯干呕了一会儿，又买了瓶矿泉水漱口洗脸，才稍稍摆脱那种头昏脑涨的难受感觉。
　　他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空腹坐车，实在难受，整个人折腾的都没了魂似的，抬起头漫天白花花的一片。
　　三四月份的长安此时正下着“大雪”，杨柳絮飘的满城都是，无论是对开车的，还是骑车的都有不小的难度。这点，连长安人自己都经常吐槽，甚至制造了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梗。
　　台阳枢纽站算是这附近最繁华的地段，上面是大商场，超市，健身房，电影院，餐厅样样都有，下面又是地铁的起始站，每天人流量大的惊人。
　　周术望着不远处高耸的白色建筑犹豫片刻，还是打消了进去吃饱了再撤的想法。
　　家里那位大爷，八成也没吃，昨晚忙活一晚上，大半夜还给周术打电话过来，电话里头传来的却是女人“嗯嗯唧唧……”的声音。
　　周术黑着脸，骂了声“艹”，挂了电话。
　　公交车上，周术尽量不让自己去想一些其他的事，到家时还是只剩下半条命，折腾的够呛。
　　卧室里，周鑫睡得正酣，周术轻轻带上门，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到厨房忙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