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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蜡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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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头深蓝巨物,飘在无穷无尽的黏稠雾气中。它鳍如船帆,形似鲸鱼,但最大的白鲸在它面前连一条沙丁鱼都算不上。
  它的脊背上盘着铁轨,铁钉死死咬住皮肉。一列蒸汽火车撕裂浓雾,拉响汽笛:“恨啊~多冷啊,我在东北玩泥巴……”
  ……
  夏子器猛然惊醒,似乎听到了心脏的咚咚狂跳。
  自己……在储藏室睡着了么?
  口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印度大叔惊世骇俗的歌声,对刚睡醒的人格外不友善。
  夏子器接通电话:
  “师兄。”
  “子器,东西很难找么?你已经去了二十分钟。”话筒那头响起一个温润嗓音。
  “额……我马上回去。”
  “行,那我在六展厅等你。”
  通话挂断。
  夏子器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十点二十。也就是说,自己刚刚睡了大概十分钟。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很诡异很宏大,但完全想不起具体内容。
  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从记事开始,他就特别容易做梦,各种稀奇古怪的梦,有些记住了,有些记不住。
  “算了,干活要紧。”
  夏子器翻了翻杂物堆,翻出师兄要的东西。
  那是一台手摇式的蜡筒留声机,造型很复古,不知道是真有年头还是故意做旧。
  夏子器把装蜡筒的小盒子挂在肩上,吹了吹机器上的灰尘,小心翼翼捧在怀里,出门前往六展厅。
  这里是一家艺术馆,有画廊、蜡像、雕塑多个展区,场馆面积在同行中只算中等,但坐落在寸土寸金的琴海市区,足以折射出主人的财大气粗。毕竟,琴海市号称“二线的发展,一线的房价”,在全国都很出名。
  这里的主人,就是夏子器口中的师兄。
  嘴上喊师兄,那是对方的要求。夏子器在琴海大学上大一,师兄毕业了十年,这种称呼更显得亲近。夏子器在艺术馆做兼职,应该喊人家老板才对。
  “师兄,我回来了。”
  夏子器推开展厅大门。
  白炽灯管下,一道道人影僵立,全部都是白色人种,身穿近代欧陆风格的华服锦衣。
  矜娇的贵族小姐、优雅高傲的绅士、热情而市侩的商人、头戴三角帽的航海家……
  神态生动,动作各异。
  其中,要数正中央的少女最为夺目。她穿着膨大如牵牛花的华贵裙子,腰肢勒得很细,脖子上、耳垂上、手腕上缀满珠宝,白皙的皮肤似乎在闪光。
  “你好啊。”
  夏子器笑着打了声招呼。
  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因为这些并非真人,而是蜡像,是一场主题艺术展的道具。
  “她很美,不是么?”
  背后忽然有人说话。
  夏子器回过头,目光正对上一顶圆礼帽。
  他又往下移了移目光:
  “陈耀师兄,你怎么穿成这样?”
  眼前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燕尾服,戴圆礼帽,拄着一根做工精细的拐杖,若非那张亚洲人面孔,说他是其中一个蜡像,估计都有人信。
  陈耀的身高其实和夏子器差不多,但左脚是跛的,所以看上去显得矮小了一些。
  “这身衣服能帮助我找灵感。”陈耀盯着少女蜡像,眼睛很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很美。”
  夏子器点了点头。
  “美在哪里?”
  “一个蜡像的制作价格8万打底,更别提身上的挂饰珠宝。”夏子器回答,“把这些钱提现成钞票,贴在路边的路灯柱上,我都会觉得路灯绝代芳华。”
  陈耀:“……”
  夏子器耸了耸肩,“师兄,我是个俗人。”
  “我会把俗人留在馆里工作么?你就是态度不端正。仔细感受构图和颜色,你难道听不到那个时代的呼吸声么?”
  陈耀环顾一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调越来越高,“教堂钟声余音缭绕,革新浪潮方兴未艾,粗犷的蒸汽机器和精致的骨瓷茶杯并列在一个舞台……”
  看样子要是没人打岔,他能这样讲整整一晚。
  真不愧是艺术家啊……夏子器轻咳一声,开口打断:
  “师兄,这个留声机……”
  陈耀声音一滞,两三秒钟后,才指了指旁边的小方桌。
  “放这里就行。”
  夏子器将蜡筒盒和留声机搬了上去。
  “很沉吧?”陈耀露出歉意的笑容,“要不是天生腿脚不好,我就自己动手了。”
  夏子器揉了揉发酸的胳膊,问:
  “师兄,这个是古董么?”
  “仿古而已。我在欧洲留学的时候,一个小摊上淘的。”
  陈耀摩挲着黄铜喇叭。
  提到留声机,很多人的第一印象是电影里的那种胶片留声机,但实际上,蜡筒留声机的历史要更加悠久,音色或许稍差一筹,但收藏价值更高。
  不得不说,无论从布景、角色和道具各方面看,陈耀都拥有匹配房价的艺术造诣。一脚踏入这个展厅,当真给人一种穿越到了十八世纪欧陆舞会的错觉。
  “已经十点半了啊。”陈耀看了眼手表,“真是麻烦你了,赶紧回学校吧。”
  “好。”
  夏子器嘴上答应,脚步却磨磨蹭蹭。
  陈耀一拍脑门,
  “我会记得按照三倍价格付你加班费的。”
  兼职时间是周末的下午三点到六点,夏子器留下帮忙布置,多干了四个小时。
  至于为什么只留夏子器一个人,按照陈耀的说法——“储藏室里还是有些值钱东西的,别人我实在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自家学弟更靠谱”。
  听到这句话,夏子器脚步明显轻快了几分,道完别,背着书包离开艺术馆。
  陈耀在少女蜡像前默默站了一会儿,从盒子里挑出一个蜡筒,装在留声机上,旋动摇杆。
  悠扬的舞曲流淌而出。
  陈耀丢开手杖,拖着跛瘸的右脚,摇摇晃晃鞠了一躬,向少女蜡像伸出一只手。
  他眼神痴迷,嘴唇微微发抖:
  “美丽的小姐,我能请你跳一支舞么?”
  一分钟。
  两分钟。
  陈耀保持着鞠躬的动作,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这一回用的是纯正英语:
  “美丽的小姐,舞会的宝石,我能请你跳一支舞么?”
  蜡像那双由树脂凝固成的眼珠突然旋动了两圈,眼白上凸起一根根细小“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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