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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白色的奥歌A5缓缓地停在了路边上。武源看到从驾驶室中下来一位满面带笑的女士,这个女人看上去不太到40岁的样子,长相颇好,一身浅蓝色连衣裙黑色高跟鞋,装束简单却得体。
她下车后快步走向武老爷子,笑着欠身道:
“您是武叔叔吧?叔您好,我是刚才跟您通电话的宋薇。您喊我小薇就好。”
武老爷子也微笑着点点头:
“小薇,你好你好,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辛苦你过来接我们。”武老爷子看着这位女子,先是重重点了点头,微笑着回道。然后拉起旁边武源的手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子,武源,我们都喊他小源儿。小源儿,跟姑姑问好。”
武源张嘴尝试了下,舌头无法打卷,姑姑这个音发不出来,只好礼貌地笑了下,微微半躬了下身子权当问好了。
宋薇赶紧笑着也与武源问好。看到眼前的男孩,哪里是电话中父亲说的患病的样子?眼睛炯炯有神似乎会说话、皮肤白净、长得挺好看,还知道笑着欠身问好,这哪像个痴呆儿?父亲莫不是年纪大了听错了吧?这孩子挺招人细化呐?
宋薇自下车后便打量着眼前的祖孙俩,这位武兆勇老人,可是他们家的‘常客’,自家老爷子几乎每次喝酒和重大节日吃饭时都会提起这位武世勇叔叔,家中的所有晚辈,都对这位未曾谋面的老人熟悉的不得了,今日终于得见了!
在她的印象里武团长应该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长相英俊但永远面无表情的一位军人,这些印象都得自于自家老爷子的常年描述。此番一见,表情严肃是对得上号的,长相英俊这点,年纪大了不好印证,但观老人五官尤其是眉眼,年轻时应该英气逼人的。
但老人的精瘦,却出乎她的意料,这样的瘦弱,是父亲天天讲的武功高强力大惊人吗?她眼中的老人看上去很普通,脚蹬一双灰色运动鞋,深色西裤,上身穿着件灰色的衬衣,尽管干净整洁,但却泛着陈旧,这样的打扮和仪态,就是一位普通的老人啊!若非要说哪里有些不寻常之处,就是眼前的老人没有丝毫驼背迹象,腰杆挺地笔直,这,也许就是自家老爷子常说的刚毅吧?
“小薇啊,你父亲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武老爷子的一声问话,打断了宋薇的出神,她赶忙抱歉一笑:
“哎呦,对不起了武叔叔,我爸天天跟我们提起您,今天终于见到您了我有点出神。不远,不到半小时咱们就到家了,咱先上车吧叔?”
武源打开了车后门,待老爷子坐进后,武源又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宋薇看到他的动作后心里暗自笃定,没跑了,肯定是自己老爷子没听清楚,人家这孩子哪里会是被电到脑子了?谁家傻子这么懂礼貌?
宋薇熟练着在马路上掉了个头出发了,边开着车边搭话问道:“小源儿,你是在读高中吗?”
武源内心苦涩一笑,唉,不该坐副驾驶啊,主要是他觉得人家来接自己和爷爷,如果爷俩都坐在后排有些不礼貌,其实他有些排斥与别人交流的,毕竟大小伙子了,哪能没些自尊心呢?嘴巴一松懈就流口水,一说话就原形毕露,很难堪的……
现在人家作为长辈问话了,也不好不回应了,他只好依旧抿着嘴,牵动嘴角微笑,然后伸出胖胖的手,指了指嘴巴,摆了一下手,表情有些苦涩。
宋薇侧头看了一下后眉毛一挑,她倒是看明白了,不能说话?
武老爷子适时地开口了:“孩子头几天被电了一下,脑子受了点伤,说话什么的不太方便,小薇你别介意。”
宋薇这才心下了然,哦,原来如此……当下有些尴尬,正待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的,武老爷子又开口了:
“你父亲身体怎么样?硬朗不?他比我还大一岁,今年82了。”老人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正在开车的宋薇笑了笑:“有些高血压,总得来说身体很不错,知道您要来,就安排一家人晚上都回家吃饭。这会他应该在家等不及了。”
武老爷子听了怔怔的看着前方的路,吐了口气:“几十年没见了……”
宋薇接道:“昨天晚上王叔给他打电话时正好昨天我也在家,我爸听说了您的消息和这些年的经历,又是叹气又是激动地很晚才休息,他经常念叨您,只是找不到您。”
“确实挂念的很啊……昨天永村就给你爸打电话了?我让他今天再联系你爸的。唉,你这个王叔,官大了,咱指挥不动喽~”武老爷子先是有些感触,后又开了个玩笑。
宋薇听着老人调侃觉得挺有意思,呵呵一笑,但武源却听得莫名其妙,那个王爷爷他是见过许多次的啊?每年都来家里看爷爷,有时还会住上一两天,不像是什么领导啊?
车子在一个小四合院门前停下,好在这个胡同并不拥挤,还专门画了停车位。宋薇将车子停在车位后按了两下喇叭。
武源将提前买好的水果提在手中当先下了车,替武老爷子打开了后车门。此时,四合院门口,一位老人在一男一女两位与武源同龄人的虚扶下走下了台阶,老人身材不高,一米七不太到的样子,头发已经稀疏,虽肤色相比武老爷子白一些,但身体却明显不如武老爷子硬朗。
老人看到武老爷子后,轻轻摆脱了两位年轻人扶着的手,表情激动地往车边走来,大老远处就有些颤抖地伸出了双手,武老爷子也紧抿着嘴,眼角微颤,大步朝老人走去…短短的十几步远,在周边看着的武源等人,却共同生出了一种相隔数里路的感觉?
终于,两位老人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相互用力摇晃着,两人都用泛着泪光的眼睛相互打量着对方,重重的点着头示意着。还是宋老爷子当先带着哭腔开了口:“兆勇团长,终于见到你了!你还活着,真好!”
武老爷子又是重重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且嘶哑:“吉民政委,老伙计,我还活着!”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走,咱进去说进去说。”宋老爷子激动地说完,抓着老爷子就往院中走去。众人只得在两位老人身后跟着,宋薇在一旁让着武源进屋,又支使那个与武源年纪相仿的小伙子接过了武源手中的水果。
众人坐定后,方才宋薇帮忙介绍起来,大家相互问了好。原来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是宋吉民老爷子的孙子孙女,孙女名叫宋语清是宋老的大儿子家的,比武源大两岁,今年19,在华大读工商管理,武源一听很诧异,因为这位看上去很冷的宋语清长得很漂亮,嗯,不逊色于火车上的林婉霜,华大果真是最优秀的学府啊!教学质量和颜值水平通通一流!孙子宋语浩比武源小一岁,今年十六,读初中,今年参加中考,这会儿是刚放学回来,是宋老二儿子家的。
此时下午五点多,阿姨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宋薇说了声就去厨房帮忙。宋语浩也礼貌地告辞回到了屋内学习,没几天就要中考了,由不得马虎。四合院的主屋内,武、宋两位老爷子端坐在木沙发上聊着这些年分别的往事,武源与宋语清两位年轻人各自坐在自己爷爷的两旁听着,宋语清不时帮着添些茶水。
武源听着两位老人在共同回忆历史,从他们的聊天中才大体得知了武老爷子真正的过往。
16岁的武世勇与17岁的宋吉民参加了鸭江战争,二人在连队相识,战争中幸运的存活下来。后来凯旋后所在的团部并入了其它部队。
六十年代的南疆战争,该部队又出征了,其时,武老爷子已是团长,宋老爷子也已经在上级单位中坐副参谋长,但出征时被调往了武老爷子的团里做了政委。早已分开多年的两位老战友又重新一起作战了,而后来武源认识的王永村当时是武老爷子的通信员。
二老所在的团是一个先锋团,经历了数次惊险的战役,伤亡惨重,后来因为友军的错误信息,导致过于深入遭遇了敌军的包围,190人的队伍在丛林中奋战了四天五夜,消灭了数倍于自己的敌军,其过程残酷无比,说到此处时两位老人都掉下了泪水。
最后,只回来了13人。也是在那一次战役之后,武老爷子作为病号被送回国了——因为受了重伤,身中三枪,且在肉搏中失去了左耳,失去了左手的两只手指,右眼也永久性的失明了,奄奄一息……
回国后,武老爷子奇迹般的活了过来,但因身体原因无法再回战场,心灰之下便回到了老家,可惜,家中多年未见的老父亲却已病逝,武老爷子悄悄将名字改了个字,隐瞒了从军历史,留在家中侍奉老母后娶妻生子,除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武源的奶奶知道这些事情,多年间武老爷子一直未对他人提起过,因为老爷子不想沾国家的便宜更不想被当做一个残疾人特殊照顾…
直到98年武源的父母救人牺牲成为烈士,有报纸前来采访,将武老爷子与仅仅几个月大武源的照片刊登了出来,这张照片恰巧被当年已经成为军区政治部主任的王永村少将看到了,王主任立即找了过来。
武老爷子虽然对老战友的到来欣喜若狂,但严厉指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因为他对没能将所有的战友活着带出战场有着深深的愧疚……
“兆勇啊!我能猜测道你是因为自责、因为觉得对不住死去的兄弟、怕回忆起那些兄弟难受,所以这些年一直不见我们。可是,那次战役并不是我们的错啊?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个队伍别说出来13个人,可能连一个人都活不下来呢!
就说我,你救了我多少次?你的眼、你的手不就是因为救我和永村受的伤吗?我们能在那种环境下活下来!给总部带回了重要信息,对整个战争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相信所有的老弟兄们对你都只有感激!你是位英雄!”
武老爷子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宋语清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睛,后又清了下嗓子,出声道:“这次来,一是看看能不能见见还在的老弟兄,时日不多了,不见见的话怕将来临走会遗憾。如果条件允许,想去老领导的墓前敬杯酒。”
宋老爷子听了一拍沙发,站起身来:“好!好!这就对了!我安排,我这就打电话!这就打!”
武老伸手抓住了激动的宋老爷子:“不着急,我这一两天的也不走,或者是大家约好一个时间我们再聚会,我到时再来也行。当然,如果大家愿意去我那里玩几天,就更好了!”
宋老思考着坐回沙发上:“嗯,你说的有道理,三力和友明两个人现在一个在加北一个在坚国,提前通知一下他们,既然要聚,人全一些自然更好,毕竟年纪都大了……”提起这个话题老人又共同叹了口气,宋老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就又问道:“兆勇,你刚才说两件事情,另一件事情是什么?”
武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咬了咬牙,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缓缓道:“你可记得,当年,我们许下的婚约?”
武老这一句话仿佛施展了什么魔咒一般,宋老坐在沙发上本是探着身子关心地看着武老,听了这话后略作愣神后没有声响的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因为是他主动提出的,如果是儿子女儿一辈没有缘分,就给孙子孙女一代定个娃娃亲。而且当时这个话,他不止一次的说过,在武兆勇临被送回国时,宋吉民还追到车前重申了一遍!
武源本坐在小凳子上倾心听着两位老人的谈话,正在自行脑补当年的战火硝烟战友情深呢!正在埋怨爷爷的隐瞒呢!骤然听到这话很是不明所以,什么婚约?爷爷的思维跳跃很大啊?我爸都去世多少年了?我都这么大了,您说这个干什么?
而坐在一旁正在给茶壶蓄水的宋语清听到此话身体却是陡然一僵,她用余光复杂的看了有些呆傻的武源一眼,然后继续眼神涣散的盯着茶壶,直到茶壶中热水溢出才缓过神来…由不得她不紧张,因为她自小就被爷爷告知过多次,自己或者是二叔家的弟弟,会有一个娃娃亲。当今天得知爷爷挂在嘴边的战友要带孙子到访时,她就又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武老爷子将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正待解释,宋老爷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当然,”。
可不等他将话说完,就又被一个带着些着急且分贝很高的声音打断了:
“您说笑了老先生!这都什么年代了!当年您二老都还年轻,定的娃娃亲算不得数的!再说我闺女有婚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