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餐

　　近傍晚的时候，秦罗还是穿着那件皮夹克来到宿舍楼下，结果被吓了一跳。
　　南宫夜雨身上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裙，长发瀑布般散落脑后，看起来和平日的母老虎大相径庭。
　　秦罗揉了揉眼睛，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牛仔裤和战靴，心中一阵慌张。
　　“走吧，去哪里吃？”南宫夜雨提着包，秦罗吞了口口水。
　　原本打算去基地食堂，但现在系统的警报越来越大声，他有预感如果说出这个建议以后都不用见到南宫夜雨了。
　　“去......去西街的那家什么餐馆吧。”一时间想不起餐厅的名字，秦罗只好尝试蒙混过关。
　　“随便你。”
　　她的意思是随便我选？秦罗很快地在心中计算一遍，最后得出结论——绝对不是。
　　人类好复杂，如果让他一个人去吃饭他肯定会去食堂，因为那里的液化源能有添加香气，据说是纯天然无污染，还可以保养零件。
　　但现在啊，去西街吃一顿晚饭——那里都是前来总部办事的大人物聚餐地，据说有人一顿饭吃了数千块。
　　秦罗心疼地摸了摸口袋，这些要大出血了。
　　他是伪生人，不用吃人类食物，但总不能让南宫夜雨饿肚子......至少他就是这么想的。
　　傍晚的基地大街开始热闹起来，因为是休息日的关系，能看到许多平时轮班的士兵在酒吧喝酒，身上的装备都卸下了，脸上写满轻松。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那么执着于重建班组？”南宫夜雨在秦罗身旁开口道。
　　“因为......有些东西不能丢，丢了，这辈子就没意思了。”秦罗淡淡道。
　　执着于失去的班组让他有些疯狂，但是人么，不论是人类还是伪生人，生下来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在轨道上了，在这个乱世之中没有信念是活不久的。
　　南宫夜雨的信念是什么呢？秦罗不知道。
　　她从未提起，而自己从未问过。
　　“夜雨。”
　　“嗯？”
　　“你的信念是什么？”
　　秦罗鬼使神差下就问了出来，但其实他自己都不晓得信念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你跑出来是为了什么？”
　　南宫夜雨呆了一下，低头避过秦罗的目光：“我不知道。”
　　......
　　餐厅的灯光很昏暗，秦罗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和餐厅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身上的皮夹克，牛仔裤，战斗靴，和这高贵的红木，落地窗，西装革履的贵客们丝毫不同。
　　如果不是军衔摆在那里，自己甚至没办法在这里点餐。
　　找个靠窗的二楼雅座坐下，南宫夜与好奇地张望着：“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我以前来过，和狩猎军团的少将喝酒，燕尾服差点把我勒到短路。”秦罗叫了两份牛排和一瓶红酒，这些都是系统给出的建议，只是为什么上面会写着‘浪漫一号智能套餐选项’？
　　系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夜雨你父亲不是行政区总长吗？怎么会没有来过这种场合。”秦罗问道。
　　“因为我很抗拒。”南宫夜与轻轻拿起桌上的高脚杯，在灯光下欣赏白忙的璀璨。
　　“在人前人后要露出笑容，在其他总长儿子面前要保持高贵而优雅，高跟鞋磨得我脚皮都长泡了。我宁可穿上军靴在前线扛物资箱。”
　　“抱歉，那时候骗了你。”秦罗叹气，从窗外看去所有人仿佛都置身于穹顶之下，被牢牢盖住。
　　“其实一号班组之所以一直都没有自己的后勤官，是因为那时候后勤官不是必须职务，是自愿加入的，但是我们的狩猎班组执行的任务战损率极高，死亡率也是最高的，所以你加入的时候才会那么高兴。”秦罗觉得是时候坦白了，这件事在他心里卡了好久，没好意思告诉南宫夜雨。
　　她会怎么反应呢？秦罗有些好奇。
　　“哦。”南宫夜雨点点头：“我知道。”
　　就这？秦罗哭笑不得，看样子她完全没有在意啊。
　　牛排很快就上桌了，其实秦罗完全不知道这种半生不熟的食物有什么好吃的，除了贵，但既然南宫夜雨看起来高兴就算了吧。
　　拿起刀叉切割干巴巴的肉块，秦罗把五成熟的牛肉放进嘴里咀嚼，两三下吞进肚子，不觉得上百块的东西有多好吃。
　　借着头顶的灯光，秦罗悄悄打量了南宫夜雨两眼。此时她无疑用人类的标准来说是很美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妆容，但和餐厅里其他女子不同的是，她多了一份从容和凌冽。
　　这是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气质，如同开在沙漠的玫瑰一般，坚毅而伟大。
　　平日只见过雷厉风行的南宫夜夜雨，今天着一袭长裙把秦罗看呆了，虽然身段有些均匀，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共事多年的下属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在想什么呢？”南宫夜雨歪了歪头，一边喝掉高脚杯里的冰水。
　　“没什么。”秦罗快速地计算了一下回答方法，最后哑然失笑，自己在怕什么？
　　说话还弄得和发射迫击炮一样麻烦，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你很漂亮。”秦罗微微一笑，随口说道。
　　南宫夜雨眨了眨眼：“你这块铁竟然开口说人话了，难得啊。”
　　秦罗没有回话，三两口把牛排全吃了，胃部开始把食物中的源能提取出来，虽然分量很少但是聊胜于无。
　　至少让他觉得吃东西还有一丢丢意义在那里，而不是单纯的吃下去——拉出来这样的过程。
　　“吃的如何？好吃吗？”秦罗学隔壁桌男士晃着高脚杯，倒进嘴里后面板自动分析出了成分和味道：北方酒庄出品，五年前库存，品质中上，酿造用橡木桶。
　　“你觉得呢？”南宫夜雨放下刀叉反问秦罗。
　　晃了一会秦罗也不知道意义何在，思索两秒道：“一般般吧，我还是喜欢食堂大妈做的炖排骨，虽然我......”
　　“虽然你不用吃东西。”南宫夜与说完下半句，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五年来都没单独请我出去吃饭的原因？因为食堂的饭菜很好吃？”
　　“对啊。”
　　南宫夜雨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好吧，我猜你是认真的。”
　　秦罗挠了挠头：“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没有，走吧，我请客。”
　　“欸，我有带钱......”
　　......
　　“秦上尉，你的肉包。”
　　南街摆摊的小贩把纸袋递给秦罗，一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只是和身上的围裙有些不搭。
　　“都作战旅班组长了，休息日还跑出来卖包子，有点出息啊你。”秦罗把纸袋递给一旁的南宫夜雨，自己咬了口包子，瞬间溢出的油香随着雾气四下飘散。
　　“嘿嘿，这不，还有一家老小在三区等我养活，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就怕以后那啥了还有点积蓄......”士兵把蒸笼盖上，继续吆喝起来：“正宗华夏肉包子！废土作战三旅指导员亲自传授独家技艺！不好吃我给你揍一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不知道作战三旅指导员听了会不会原地去世？秦罗愉悦了一下。
　　吃完西街昂贵的一顿饭，南宫夜雨竟然还没饱，秦罗只好带她又跑到南街找小吃。
　　一个月就那么三天的休息日，一半的人都放下手里的工作出来溜达了，身上穿着便服大声吵闹，让基地此刻有些像一般的镇子。
　　最受欢迎的应该是烧烤摊了吧，士兵围成一块大口喝酒，偶尔穿插其中，戴细框眼睛的科研部人员大口喘着气，似乎被辣椒粉刺激到了。
　　南宫夜雨嘴里叼着包子，手上拿着绿豆饼和甜豆浆，精致的皮包早就吊在秦罗肩膀上了。
　　直到接过提包的时候秦罗才知道，南宫夜雨竟然在里面只放了三个东西——榔头，钳子，锋利的螺丝刀。
　　问起为什么腰带这些东西出来吃饭，南宫夜雨只是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我是后勤官，平时都负责修理啥的，要是你突然短路了怎么办？”
　　秦罗幻想了下那场面，自己吃饭吃到一半倒地不起，南宫夜雨淡定地从随身小包里拿出装备开始捣鼓......
　　惨不忍睹啊。
　　吃完包子，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着，哨塔上执勤的士兵虽然面无表情，但秦罗还是轻松分析出了两人的状态：好香。
　　真香。
　　尼玛好像下去吃东西。
　　大概就是类似的情况。
　　“秦罗。”南宫夜雨轻轻推了一下秦罗，后者回过神来，自己正站在基地的湖边。
　　原本用来做水上工具测试的场地此时人山人海，有情侣依偎在一起享受难得的片刻悠闲。
　　在这该死的乱世，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幸福，极夜来了，这将会是往后不知多少年最后的一个休息日。
　　文明延续与否，担子全都压在了在场人的肩膀上。
　　你永远都不知道此刻眼前穿条纹短袖，一只手滑手机的人是不是独自斩杀了几只异兽；也不会知道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是不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死死守住了一个行政区；这里的，都是英雄。
　　整齐停泊在湖边的快艇和不知名武器沉重而压抑，和苍穹形成了强烈反差。
　　一枚枚摇拽的特制闪光弹被射入天空，零零碎碎地炸开变成流光闪烁，五颜六色的长芒仿若撕裂了长空，人类终有一天会破开这灰暗的天幕。
　　手上有些温暖，南宫夜雨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臂，抬高的脸颊上是反射出的花簇，带着一抹忧伤和期待。
　　想到明天就要出发去界河，秦罗突然感到一阵揪心。
　　若天地恒久，若废土不再；若天幕破晓，若此刻安康......
　　秦罗脸上泛起了苦涩，只好把南宫夜雨拉得近些。
　　“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带上失去的荣耀和希望，在胸口别上一号班组的徽章。”
　　“我是秦罗，必定将会成为传说的伪生人......五年前我就这么说过，现在我会兑现承诺。”
　　秦罗感觉不冷了，南宫夜雨怔怔地看着他，表情写满惊奇。
　　还有一丝古怪。
　　“明天我给你个惊喜吧，还没到煽情的时候。”南宫夜雨松开手，“烟花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