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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地方总有一条街是乞丐的聚集地,阙城自然也不会例外。
阙城最出名的乞丐街位于城北一处老旧楼宅区,在这条街上时刻可以看见游手好闲的乞丐或躺或倚在街道各处晒着太阳。此刻就是如此,一间陈旧的破屋前便坐着三个衣衫脏乱的乞丐正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南地北。其实他们从没有离开过这条街太远,但听他们的说话,似乎早已游历过全天下。
破屋门开,走出来一个比那门前三个乞丐更脏更乱的乞丐。这乞丐实在够脏也够黑,因为他的脸实在已黑得看不清模样,且距他一丈之外便可闻到他身上的异味儿。
“老范,你每日都要日上三竿才醒的来,这几日怎么都起得这般早?”那门前的乞丐中的一个叫道:“来,坐下扯皮!”
“不扯!不扯!”那屋中走出的乞丐一边摆着手,一边满面急色地匆匆离去:“爷今日有急事!”
“呵!又是这么一句话!”那门前的乞丐问着另外两位同伴:“你们说范二花子这几日怎么回事?他平日里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条快饿死的狗……这两日倒是每日都精神抖擞,像是一只上了场的斗鸡。”
“谁知道,估计他这几日又盯上谁家养的狗了。”
“哈,还是你懂他,范二花子盯上的狗,绝对逃不了进锅的命!”
……
范二花子的脸又脏又黑,或许看不清他的模样,但真正的高手绝对看得出此刻的他虽是满面懈怠之色,但身体正处在一种不易察觉的警惕状态。
范二花子已保持这样的状态足足两日,只因为三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已令范二花子本来平静的日子发生了改变。
范二花子还是如平日一般会去他常去的街口乞讨,也会去逗弄贾员外家养的那条恶犬,接着便会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闲逛着。
当范二花子经过一家宅邸时,脚步微微慢了几分。那宅邸虽有些陈旧了,却也是占地极大,看得出是大富大贵之家,只是那正门已被一块生了锈的大锁锁上了。宅邸门前立着一块牌匾,用金漆着“范府”二字,这牌匾已有些旧了,与那门锁一比竟是不逞多让。
范二花子眼珠转了转,绕开大门,转过一条弄堂后一路走到范府后门,这后门自然也是被锁住了。见四下无人,范二花子才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锁后,像只兔子似的蹿了进去,又赶紧把门关上。
看得出范府曾经一定有过一段辉煌岁月,设计宅邸的材料与格局无不透露着大家风范;但它也确实已旧了,后院的石台与石阶已布满了青苔,而院子栽养中的树木也死了大半,只有满地的杂草仍是生机盎然。走到前院时,便可见到每间屋舍的墙壁上也爬满了或多或少的爬山虎。
范二花子似乎对这宅邸极为熟悉,一路不停地走到一间书房外,敲了两下门后,又重重咳嗽了一声,接着再敲下了三下门。
只听取出门栓之声,书房的门便开了,一个面目有些憔悴的男子出现在范二花子面前。
这男子正是夏逸,而书房内又坐着一对男女,自然便是傅潇与徐舒舒。傅潇面色仍有些苍白,右手也以纱布紧紧包扎着,看得出他之前负伤不轻;徐舒舒未避免惹人眼目已在逃亡途中换了一套极为简朴的衣裳,但仍难掩去其倾城之姿。
两日前,夏逸带着傅潇二人潜入阙城求助于范二花子。范二花子得知这三人在京中的一番作为后,稍作迟疑便安排三人入住了这荒废的老宅。
本与夏逸约定在阙城相聚的袁润方始终没有出现,所以两日来,夏逸一见到范二花子便要追问外界的情况。
“外面情况如何?”范二花子一入室内,夏逸便又将门栓插上。
范二花子面色有些凝重:“你知不知道你们已被朝廷通缉了?”
傅潇道:“会被通缉已是意料之中了。”
范二花子道:“我也是今晨才看到的悬赏令……阙城到京城不过两三日脚程,距你们逃出京城至今已过了五日,恐怕再过三五日,便是真的要四海通缉了。”
夏逸问道:“我们每个人的赏金又有多少?”
范二花子道:“傅兄与你皆为五千两,倘若是死的便值四千两。”
魏朝承前朝货币,以一千文为一两,而市面上的一文钱只得买一个馒头。
“生擒是五千两,尸首可得四千两,这差别不大也不小。”夏逸看了傅潇一眼,道:“看来皇帝并不在乎你我被带回京城时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范二花子又道:“至于徐姑娘的赏金是两万两,并注明了要毫发无损地送入京中。”
“两万两?”夏逸瞪大了眼睛:“看来这皇帝倒真是一个痴情人……我与师兄拼死拼活合起来也不过大嫂的一半。”
“你……被通缉是多么让你光宗耀祖的事儿,你还要和一个姑娘家比悬赏么?”范二花子也瞪大了眼睛,随之用力地摇起了头:“唉……我怎么会和你这白痴交上朋友……这下好了,假如有一天你们被发现了藏在此处,我也逃不了一个包庇朝廷钦犯的罪名。”
傅潇道:“范兄,实在对不住。当日出了京城后,我与师弟都负伤不轻,急需找个地方落脚养伤。思来想去之下,就近的朋友中只有你是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便连夜赶到阙城求助你了。你可以放心,只要我们伤势好转些,便会即刻离开。”
范二花子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已藏了你们这些日子,也不差再多些时候了。”
夏逸笑道:“我就知道没有交错你这位好朋友。”
范二花子瞪着他道:“你倒真是我的好朋友,大祸临头了还不忘吃掉我一条狗,两只鸡。”
夏逸道:“你且放心,日后我必用几十坛佳酿来赔你这些鸡狗。”
“哼!我信你个大头鬼!”范二花子已打开了门,只听走廊上传来他最后的声音“正午时我再带些净水与粮食来。”
等范二花子走远了,徐舒舒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方才一直在憋气没敢喘气,口中则说道:“这范二花子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
傅潇道:“他不仅是一个好人,必定也是一个妙人。”
徐舒舒道:“妙人?”
傅潇道:“他放着这偌大的宅邸不住,偏要跑去外头睡在脏破的茅屋中。”
徐舒舒道:“这范府果然是他的家,既然是他的家,他又为何不在家中居住?这偌大的范府又为何会荒凉至此?”
傅潇道:“范二花子一定有他的苦衷……我与范二花子也不过数面之缘,他的往事我也实在不知。”他凝注着夏逸道:“你可算是他真正的朋友,你应该是知道的。”
夏逸道:“他确实有他的故事,他也不想再重提这些旧事。”
徐舒舒道:“所以我们刚到阙城时,叔叔便事先提醒我们不要问任何与这宅邸相关之事,是怕触及范二花子的伤心事?”
夏逸叹道:“恐怕任谁经历过他的遭遇后,都不愿再待在这个家里了。”
傅潇与徐舒舒自然没有再问范二花子的往事,既是他不愿再提的伤心往事,又何必背后打探。
夏逸却不由地想起了与范二花子的初识:那是一个天寒地冻的雪夜,一个初入江湖的浪子与一个昏睡路边的乞丐的偶遇。
五年前,正值十九之龄的夏逸仍在四处流浪。在这个雪夜,他第一次来到阙城。身上的盘缠将要尽了,酒壶中的酒也要空了,他却也不急,而是找到路人寻问阙城中最大的赌坊在何处。有一位路人告诉他阙城的城西与城东各有一家赌坊,城西那家正在翻修,要年后才重新开业,而城东那家居然在半个月前被官府给封了。
夏逸实在哭笑不得,囊中剩下的盘缠怎么看也不够他住一家最简陋的客栈,更不必说再来一坛上好的佳酿暖暖身子了。
他百无聊赖地走在阙城的街道上,只想找一处能凑活着过夜的地方,也就在此时,一阵淡淡的香味扑入他的鼻子。夏逸嗅了嗅,立即知道了这是叫花鸡的香味儿。他追着气味儿寻去,便见到一个黑衣人竟缩在一个屋檐下昏睡。这人已不知是死是活,但叫花鸡的香味确实从他身上飘来,也确实地盖过了他身上的臭味儿。
夏逸上前一看,这黑衣人果然是一个乞丐,他的手里果然也抓着半只叫花鸡。夏逸是一个食客,但这么香的叫花鸡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蹲下身子,便想仔细瞧瞧那乞丐手中的半只鸡。那乞丐却忽然睁开了眼,见到蹲在他面前的夏逸,立马向后翻滚了两圈,口中也随之大叫道:“救命!救命啊!有贼要劫财!”
夏逸瞪大了眼睛,好在街道上的路人早已纷纷回家躲避这一夜的风雪,不然若真有路人以为他连一个要饭的都要抢劫,他以后还能见人么?
“你原来不是死人。”夏逸说道。
乞丐道:“你才是死人。”
夏逸道:“那倒是我失礼了,我本以为你已冻死在这屋檐下了。”
乞丐道:“原来你不止抢叫花子的东西,连死人的东西也不放过?”
夏逸一口气险些被岔住:“你看我是这么不堪的人?”
乞丐的眼珠子在夏逸身上打了几个转,说道:“你不是么?莫非你很有钱?”
夏逸摸了摸自己的钱囊,苦笑道:“我可能还没有你有钱。”
乞丐沉吟了一声,说道:“你要是没地方去,可随我来。”
乞丐的屋子实在不比他那一身旧衣服好到哪里去,但夏逸走进屋子时便闻到了另一种香味儿。
“你这里还有狗肉?”夏逸问道。
乞丐道:“嗬哟,你的鼻子倒是真灵。”
夏逸道:“有美味离我不远时,我的鼻子总是特别灵。”
乞丐道:“你这人虽穿的寒酸,眼光倒是不错!别的不说,全天下绝没有第二个人敢说自己的叫花鸡和狗肉做的比我好!”
夏逸道:“食神蒋绍文也比不上你?”
乞丐道:“绝对比不上!”
夏逸道:“蒋绍文至少有一项本事比不上你。”
乞丐道:“什么本事?”
夏逸道:“吹牛的本事。”
乞丐哼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待你尝过我的狗肉和鸡肉,你还不求着我要赏给你吃!”
夏逸道:“你这里可有酒么?”
乞丐道:“你这人真是贪心,我请你吃肉,你不该请我喝酒么?”
夏逸摇了摇自己的酒壶,叹道:“酒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还不够我一个人喝。”
……
“我确是小看了你,你的叫花鸡和狗肉不止食神蒋绍文比不过你,恐怕就是真正的神仙也比不过你。”
说出这句话时,夏逸已吃下半只鸡,两条狗腿。
“你这句话才算得上一句人话。”乞丐轻轻敲打着夏逸的酒壶,哼道:“你酿的酒倒也不错。”
夏逸笑道:“不瞒你说,在我老家,我酿的酒也是首屈一指的!”
“好酒,确实是好酒……”乞丐忽地说道:“天降白银,冷风如刀,两个无家可归之人可在这么一处狗窝吃肉喝酒,也算一件不太坏的事。”
夏逸道:“你虽然一身褴褛衣衫,说起话来却是别有风趣。”
乞丐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是一个真的乞丐?”
夏逸道:“不是。”
乞丐道:“不是?”
夏逸道:“我想你以前必然不是乞丐,你会成为一个乞丐也必有你的苦衷。”
乞丐道:“你想知道我的故事?”
夏逸道:“你若不愿说,我也不会问。”
乞丐道:“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没想到我居然看走了眼。”
夏逸道:“我确实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我说到现在,你也没有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又师承何处,是不是?”
乞丐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不错、不错……”接着他又说道:“你虽然不问,我却要告诉你我是怎么变成一个乞丐的。”
夏逸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乞丐道:“因为你是一个性情中人,也因为你酿的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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