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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渊日记(3)
来尼泊尔三个月，别的我都没学会，我就学会怎么蹲在河边洗衣服。
一个人最难改的就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我让黛维洗澡，她跟我生气，让她换衣服她也跟我生气。她不习惯每天都穿干净的衣服，我只能把她的脏衣服都洗了，让她只能穿干净衣服。
今天去加德满都买了一台洗衣机回来，黛维嫌吵，洗衣机一发动她就捂着耳朵坐旁边嘟嘴。
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也没能把她身上的羊膻味洗掉，好在我已经适应她的这种味道，现在闻起来没有刚来时候那么难以接受。
喜马拉雅山真的是神仙住的地方，我和黛维互相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靠眼神交流竟然还在一起住了三个月。其实语言不通挺好，少了一个吵架的理由。
我的肉体早就死了，灵魂也快腐烂了。行尸走肉这些年，最近突然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今天下山的时候我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他特别高兴，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之前从没想过要回去，以后应该也不想。
如果爸爸觉得一个人活得太孤独，他完全可以找个人陪他。是我占用他太多时间，我该把自由还给他的。
看到我，他就会想起以前那些事情。想起那些事情，他就会对别人失去信任。所以我要离开爸爸，等时间久了，他会慢慢把那些恐怖的事情忘记掉。然后开始新生活，结交新朋友。
就像我现在这样，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前尘往事都成过往云烟。这里没有人知道我过去是谁，丢掉那些历史罪孽，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在是什么感觉。
只要我离开爸爸，与那段历史有关的所有人都离开他，他就不用负重前行。
晚上我晒好衣服，回到卧室的时候黛维指着她的脚后跟跟我生气。
她的脚后跟裂开了，我每天逼着她洗脸洗脚，而且每周必须洗一次澡，所以她的脚后跟会皴裂。其实我之前就发现了，今天下山还专门买了护肤霜回来。
我把黛维的脚放到自己腿上，认真给她擦护肤霜。她突然就笑了，肯定是因为我碰到她的脚底心她嫌痒。擦个护肤霜也不容易，黛维总是痒得想要把腿往回缩，我又怕用力拉她会把她弄疼。
后来黛维不闹了，她开始脸红。我觉得有趣，给她擦脚的时候她不脸红，擦完脚她反倒脸红了。
不过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我总不能每天都和黛维住在一起。
起初我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和黛维都活得像两个孤魂野鬼一样，互相都没什么好讲究的。现在我们活过来了，就不该继续不伦不类生活在一起。
我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好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我是否该告诉黛维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寻块风水宝地自杀？如果我死了，以后山下的人上来偷黛维的羊怎么办？
我给黛维装了太阳能发电器，装了蓄电池，还买了这么多家用电器。我要是死了，这些电器坏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黛维有多依赖我，但是黛维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不能说活着很累，反正安顿黛维不是什么难事，我现在活得很轻松。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写日记。
写到一半我发现黛维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我，她就躺在我对面。她的眼睛特别大，水汪汪的，她一眨不眨看着我，看着看着还会笑。
我现在就看着她，看着她写日记。
她不识字，任何一种文字她都不会读也不会写。有时候我觉得她就像个牧羊犬，聪明，能干，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用眼神也能交流。
她每天都放羊，从来没有哪天偷懒，来月经的时候也照常出门。我试着去帮她放过羊，但是我技术太差了。
黛维放羊的时候，都是羊跟着黛维跑。轮到我去放羊的时候，就变成我追着羊跑。黛维看到我笨拙的样子，她站在山坡上笑了一个早上。
黛维是古印度首陀罗人的长相，浓眉大眼棕色皮肤。附近长她这样的人不多，这里大多数居民跟我长得差不多，黄皮肤，东亚人长相，只不过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比我的大。
我不清楚黛维的祖先是什么时候到喜马拉雅山来定居的，或许在古印度时期就过来了，也有可能是最近一个世纪才过来的。
黛维越是这样看着我，我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尽快离开。我早就没吃抗抑郁的药，看着一双浓眉大眼盯着自己，我生理心理都会起反应。
黛维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太相信我了，从见面的第一天起她就无条件相信我。我没有她想得那么好，我就是个普通人，跟山底下成天惦记着她的那些男人没什么区别。
我猜我们刚见面的时候，黛维那时的心情跟我那时的差不多。她父母都死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这个荒山野岭，山上有飞禽猛兽，山下有悍匪强盗。
仔细想想，她那时候也对生活产生迷茫，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她那时看我的眼神死气沉沉的，不像现在会哭会笑。
她那时候不怕我，是因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对她来说，我的存在危险与否已经不重要。难说她巴不得我杀了她，免得她纠结自杀会不会很痛苦的问题。
可惜我也是来寻死的，我自己该是个什么死法，我自己尚且没有想好，我又怎么会连累她。
我对黛维笑了一下，她果然醒着，见我笑她也笑，笑得傻不拉几的。大半夜不睡觉，躺在床上对着一个男人傻笑，她父母没告诉过她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吗？
黛维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敢再躺回去。黛维对我很放心，我对我自己一点也不放心。。
多写点字可以分散些注意力，但愿天快点亮。天亮了以后她去放羊，我继续回河边洗衣服
可能我身上也沾了羊膻味，所以我闻着黛维身上的味道才没有之前重。等过段时间，我身上全是羊膻味，我就闻不见黛维身上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