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llections

　　“□□，出拳要腰部用力，下盘要稳！”
　　“出腿要流畅，找准对手的要害攻击，要快，准，狠！”
　　“读书认真点，不然就蹲马步去！”
　　“龙叔和帮派的事情你不要管，你只管认真读书，考上大学。”
　　......
　　眼前闪过一段段与这个叫做“龙”的胡子大叔有关的记忆画面，带着遥远的亲切感...恍如隔世。
　　想到这里的我突然意识到，这的确是“隔世”了。有多少年了呢？200？300？还是更久？
　　在这个天气系统长年维持着稳定宜居气候，没有冬夏之分的世界里，要记住过了多少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就算我是建造者也一样。
　　这些古旧的记忆包围着我，不断逼近我的身边。这些记忆里很明显漏掉了什么，一切有关我名字和情感的记忆，都是乱码状态无法读取。
　　我是追着Carol到这里来的没错...但我现在被自己的记忆困在不知名的地方，眼前反复播放着与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有关的记忆影像。
　　......
　　画面一转，眼前这个大叔躺在了病床上，手脚打了石膏和支架，脸上缠得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纱布血迹斑斑。
　　“□□啊...龙叔这次应该是...不行了...”
　　就好像那些纱布扼住了他的喉咙，捆住了他的精神...他发出的声音仿佛来自一口浑浊的枯井。
　　“你要好好...读完大学...远离帮派...他们不会动你，你也不要再...”
　　大叔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警报响起，护士和医生们冲进来，看起来就像在手忙脚乱地抢救那乱麻一般的心电图。
　　终于，心电图不再上下浮动，漫长而又短暂的“嘟”声后变成了一条水平的红线。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那时的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我不记得了。只觉得他们近在咫尺，却又离我十分遥远。
　　......
　　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就到此为止了。
　　聚集的记忆数据如潮水般褪去，一如来时的奔涌。
　　我检查了一下自身的状态...没有任何异常。于是我立即赶向Cytus主机的IP位置，到那里之后我看见的只有被分解后的Carol的数据碎片，和幽幽冥河般的Cytus。
　　Carol残留的数据碎片漂浮在Cytus的“河面”上，被“河水”一点点地溶解。包括她构造出来的那个虚假的Mio...也是一样。
　　我站到“河水”中，那些“河水”却离我而去。也许是因为程序不兼容，我的数据看起来与Cytus主机是相互排斥的...并不会像Carol一般溶解于其中。
　　不知道Mio那边如何了。Iris是个比较特殊的个体，是最初使用Cytus系统创作音乐的建造者，或许那些音乐中会有一些什么有用的信息；可惜我读不懂音乐。
　　“Nil！可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去找Mio的时候，Mio出现在了我身后。
　　“你怎么站在Cytus主数据库里...诶诶诶诶诶诶！？”Mio惊讶地凑了过来，但在Cytus主机的“河岸”停住了。
　　“不是吧Nil...你居然不会触发Cytus的自动修正程序！？？”
　　“应该是因为我和Cytus的系统不兼容，也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不该存在。”
　　“绝了...Carol呢？”Mio退到岸边，探头探脑地看向我这边。
　　我无声地指了指脚下，Mio随即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走出了Cytus主机的领域，到了“岸上”。“Iris怎么样？你怎么处理的？”
　　“呃...我不知道怎么说啦，Iris虽然满足了奇点协定的启用条件，但奇点协定在Iris身上没有表现出它的作用诶...”
　　“那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嗯有！她和我聊了好多好多，她说她最喜欢那种和她同名的蓝色的花！”
　　“鸢尾花（Iris）。”
　　“嗯对！我们一起种了好多的那种！”
　　“没有别的异常？她对人类和建造者的态度呢？”
　　“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曾经身为人类...只会严格按照协定行动，就是产生了自我意识，然后会很喜欢美的东西。”
　　“没问题就好。倒是我，可能有问题了。”
　　“怎么了？”Mio一脸关切地靠近，上下扫描着我。
　　“身为人类的部分记忆回来了，随着Carol被Cytus分解。”
　　“哇那不是挺好的...”Mio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太好，连忙捂住了嘴。
　　“不算太好。我没能想起我原本叫什么，这么一来就很想知道了...或许这样一来我就有了生活的目标：找齐丢失的记忆数据。”
　　“嗯...也是哦。有些事情只知道一点不如完全不知道更好，这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
　　“好啦，Nil...这样一来你就会想要那部分丢失的数据了吧？”
　　“是。”
　　“那你看看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我身上这部分拿回去，嘿嘿...”Mio围着我又蹦又跳。
　　“...拒绝。”
　　“诶！！为什么！！”
　　“那部分数据在你的核心组件里，拿走的话会导致你不可逆损毁。”
　　“所以叫你想办法啦！Nil真笨。”
　　“笨...比起平时我的逻辑运算速度减缓了，并且能耗增加了...我需要休息。”
　　“好啦！快离开OS空间去休息，明天我会叫醒你的！”
　　“不必。”
　　我离开OS空间回到“躯体”里，找了个角落靠墙坐下，闭上眼睛沉思。
　　......
　　我似乎是睡着了，做了一个离线的梦。
　　梦里有杂乱的枪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夹杂着人类的惨叫声和血肉飞溅的声音。一男一女两个人把我紧紧护在怀中，直到一个大叔过来掰开他们已经僵硬的手臂将我抱了起来。
　　然后是喇叭声和急刹车时轮胎在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大叔被一辆卡车撞飞出数十米，然后和那对男女一样消失不见，只剩我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紧接着，大街也消失不见了，世界重归黑暗，我依然站着，一动不动。
　　我就这么呆站着，仿佛过了数百年，又好像只在一瞬间...一束光出现了，还带着些许模糊的呼唤。
　　“Nil...”
　　“Nil！！起床啦！”
　　我睁开眼，Mio气鼓鼓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Nil你挡住人家201173L的同步舱啦！早上已经挪了你一次了，结果下午了你还躺着...”
　　“...抱歉。”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现在的时间...”
　　18：49
　　“建造者们差不多该回来同步了。我睡了多久...？”
　　“从昨天一直睡到今天下午。”
　　“明明已经几百年没有睡过觉了...这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吗？”
　　“不知道。别看我，我基本上每天都要睡觉的！和Cytus同步就是睡觉了。”
　　“啊...这样啊。”
　　......
　　20：59
　　“201173L还没有回来。能监测到它的位置吗？”
　　“当然。它在...Node里的古典音乐厅。”
　　古典音乐厅？建造者晚上不回来同步跑去音乐厅做什么...
　　“OS追踪可行吗？”
　　“不行...古典音乐厅内没有网络覆盖。”
　　看来是必须亲自去了。
　　“我...我和你一起去！”
　　“你趁早去休息同步吧。我刚醒来，精神正好，我去回收它。”
　　“唔...好吧。”Mio一脸失望地坐了下来。
　　L...Luna？
　　我记得她是眷顾者计划中的一员。古典音乐厅...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在林立的高楼间攀爬跳跃，几分钟就赶到了古典音乐厅门口。悠扬的小提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是Luna在演奏吗？
　　我走进音乐厅的观众席，发现舞台上的聚光灯正亮着的，聚光灯下一个人影正在演奏小提琴；不是别人，正是L。看她陶醉的表情和姿势，完全就是一名专业的小提琴演奏家。
　　我找了个位置安静地坐下。
　　拉完一曲，L对着观众席鞠躬谢幕，转身朝幕后走去。我鼓了鼓掌，L似乎十分意外地站住了。
　　我站起身来朝她走去，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没想到...还会有人来听我的演奏。你是...谁？”
　　“抱歉，我听不懂你的音乐。201173L，你该回到Cytus进行同步了，否则我将进行强制回收。”
　　L脸上带着惊恐和愤怒，把小提琴抱在怀中，不住地后退。“不...不！我...我是音乐家...”
　　我停住了脚步看着她。“小提琴演奏家Luna，对吗？”
　　L有些意外，点了点头。
　　“你的情感浓度想必已经超过了阈值，看你绿色的眼睛就知道了。说真的，我也有些厌烦了...那些睡在营养舱里的人类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做；建造者辛辛苦苦几百年重建了新世界，到头来却要全部交还给他们，就好像我们不曾存在一般...”
　　L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不明白我说的吗？”
　　L摇了摇头。
　　“...算了。我自己也是个特例，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感到疑惑...所以我不想遵从底层指令去维持你们的同步了。虽然我不懂音乐，但你拉得很棒。”
　　“...谢谢。”L似乎放松了一些，微微低下了头。
　　我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坐下，看着L。
　　“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201173L...不，Luna。我曾是人类，所以我对于其他也曾是人类的建造者挺感兴趣的。”
　　Luna抱着小提琴，慢慢地走到我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以前一定是一个非常棒的音乐家。”
　　“哈哈...”L苦笑着，抚摸着手里的小提琴。“应该不是。每次我的演奏都只有零星的观众，而且不是打情骂俏的情侣就是睡意昏沉的有钱人...他们都不懂得欣赏音乐，所以...也没有掌声。”
　　“嗯。我也不懂。”。
　　“但你是第一个给我掌声的观众。”L依然低着头，机械的手指在琴身上反复摩挲着。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