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左赋伯爵

　　一艘机身绘制着一朵蓝色鸢尾，麦卡星标志的E级穿梭飞行器，在星墓环形基地船坞徐徐降落，周皇博士已在甲板等候多时，不等舷梯落下，他就迈步向前，一边在心底思考着如何应对将要面对的狂风暴雨。
　　从外表来看，左赋伯爵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总是温文尔雅、和颜悦色，看似好相处，其实外圆内方，极具个性，真正了解他的人，一致给他贴上了顽固、暴躁的标签。他这一辈子的温柔，只对两个人表露，一个是他此生的爱人，另一个就是他们的女儿。
　　他的爱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女儿又躺在了帝国的医疗床上，生死未卜。
　　都是与帝国有关，所以，这位伯爵大人的怨气有多重，可想而知。
　　周皇博士停下脚步，苦笑着脸，微微仰头望着舷梯上方，一身淡紫色丝袍，内着夜莺城军队浅黑色戎装，杀气腾腾的左赋伯爵现身，这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老朋友，好久不见！”
　　博士热情洋溢地打招呼，但换来的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左赋伯爵斜瞥着扫了眼博士，脚下不停，继续往前，同时压低着声音说道：“带路！”
　　如不克制，伯爵这句话应该是用吼的。
　　博士抹了把额头冷汗，快步跟上，他的小短腿哪里跟得上人高马大的伯爵，只能小跑着，一边继续熟络地套近乎：“几年不见，你也苍老了许多。”
　　伯爵冷哼一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为这该死的帝国日夜操劳，能不衰老？！艹他娘的，老子这么付出，得到了什么？狗日的帝国，就这么回报老子？先是我的妻子，现在又要赔上我的女儿，如果瑶瑶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立马炸了他这该死的基地！”
　　伯爵的嗓门很大，说话时也不加掩饰，根本不怕被人听见，走廊里来往的帝国士兵都将这些话听入耳中，一个个不禁侧目，偷偷打量这位嚣张的陌生男子，忍不住好奇，恁大的口气，到底什么来头？
　　如果不是为了心爱的女人，左赋伯爵应该继承家族爵位，成为帝国三大公爵之一，即便如此，这个公爵之位也迟早是他的，所以他说要炸掉这个基地，博士一点都不怀疑他敢做且有能力去做。
　　另外，如今的帝国元首对这位伯爵爱护有加，简直当成亲儿子般宠溺，于是一个怪圈就出现了，元首敬重博士，博士惧怕伯爵，而伯爵又敬畏元首，以前三人常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在前一个人那里受了憋屈，就找下一个人发泄，然后循环往复。
　　元首曾经调侃博士，问他为何会惧怕左赋伯爵，当时博士沉思良久，回答不出个所以然，直到左赋伯爵离开帝国，去到麦卡星，时间久了，博士才慢慢琢磨明白，其实道理很简单。
　　他需要一个链接现实世界的桥梁，左赋伯爵对待他的态度，让博士感受到，自己还生活在人间，还在现实中，能暂时从那种虚幻中脱离出来，重生为人。
　　从回忆中醒来，博士好像听到伯爵在问话，他没听清，只好让对方重复一遍。
　　左赋伯爵不耐烦地斜瞥了眼博士，重复道：“我第一次联系你时，你在干什么？如果早一点制止那个草包，瑶瑶就不会出事！”
　　博士惭愧地回道：“我在实验室。”
　　“又是你那该死的实验！”
　　骂完这句，左赋伯爵不再说话，板着脸只顾埋头赶路，脚步如飞。
　　博士想不明白，为什么有通勤车可以快点过去，这头倔驴还要用走的，成心欺负我腿短？
　　想到这，缺乏运动锻炼的博士开始喘起粗气。
　　走路真他娘的累人！
　　来到医疗室，面对整个基地的医生，左赋伯爵又恢复到儒雅随和的状态，博士向众人介绍完伯爵的身份，左赋伯爵立即接话道：“辛苦各位了，我女儿现在状况如何？”
　　主治医师是位上了岁数的女士，齐肩短发，双手插在衣兜里，抿了抿嘴，略作犹豫后，开口道：“不是很乐观。我们尝试了所有医疗手段，都无法改善她的症状，目前能做的只是维持现状，让病情不恶化下去，最主要的是，我们完全诊断不出病因。非常抱歉，伯爵大人。”
　　左赋伯爵低眉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淡淡一笑，摆手道：“没关系，请竭尽你们所能，劳烦诸位了。”
　　博士插话道：“我已经联系过帝星，一个专家医疗团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另外，元首也派出了他的私人医生团队。”
　　伯爵对此不置一词，转身来到观察窗前，看着躺在里面的女儿，心如刀绞，他曾对爱人发过誓，会保护好他们的女儿，如今他食言了，悔恨和懊恼让他难以承受，压抑的情绪随时都会爆发。
　　医生们已经回到各自的岗位，继续忙碌着，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格里芬在知道左赋伯爵的真实身份后，他原本丰富多彩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黑白色，像他的前途一样，暗淡无光了。
　　他也在悔恨，当时怎么就没联想到帝国三大家族之一的左家呢？
　　那可是有世袭公爵的家族啊！
　　他老丈人，阿尔弗雷德上将在这样的大人物面前，都要毕恭毕敬。
　　这次真的完蛋了！
　　万念俱灰的格里芬少校突然全身一哆嗦，因为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到！”慌乱中，格里芬条件反射地喊道。
　　伯爵大人看都不看这个草包少校一眼，冷声道：“如果我的女儿能平安无事，你就庆幸自己只是十年内无法晋升，但要是万一…哼，你就给老子去当一辈子的列兵！”
　　格里芬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反驳，或许是作为军人仅存的一点血气吧，“伯爵大人，卑职也只是在照章办事，并无过错！”
　　博士一手捂脸，不忍去看，同时又忍不住想给这个绣花枕头竖起一根大拇指，没想到他居然有勇气说出这句话来。
　　左赋伯爵是什么人，捅了天大的篓子都有人帮忙擦屁股的人，你跟他讲规矩道理，简直是自寻死路。
　　伯爵大人扭头看向格里芬，冷笑道：“我佩服你的胆气，说明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军人，没有把帝国军人的脸丢尽。但是，正因为我敬重你这份勇气，所以你去基层锻炼锻炼吧，即刻起，你被降级为一等兵！”
　　格里芬彻底懵了，用仅有的一份理智，清晰地喊出：“你只是一个无实权的勋爵，没资格干涉军队事务！”
　　伯爵冷笑着没理会，回首继续看他宝贝女儿。
　　博士走到格里芬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含怜悯，叹气一声道：“你从未见过的帝国大元帅，就是你眼前这位。赶紧去找你的上司报道吧，一等兵。”
　　虽然这个“大元帅”只是元首的一句戏言，但伯爵大人真要拿这根鸡毛当令箭，没人敢不把它当回事。
　　格里芬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昏昏沉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好博士还在身边，将他一把搀扶住。
　　一等兵格里芬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那个高大伟岸的背影，瞬间感觉他就像一座大山，向自己倾轧过来，毁天灭地之势，压得格里芬一时间喘不上气，英俊的脸涨得通红，喉咙忽然一紧，他赶紧咬紧牙关压制住冲动，不然一口瘀血就要喷嘴而出。
　　等失魂落魄的一等兵格里芬离开房间，博士走到伯爵身旁，问道：“是不是该回去了？”
　　伯爵摇头道：“这边事情还没结束，等瑶瑶醒来，我带她一起回去。”
　　博士眼角微抬，沉吟了片刻，道：“老太太能接受吗？”
　　“我亏欠她母亲太多，决不能再亏欠我们的女儿，老太太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左伊是我的女儿，是左家的人。将来，我还要将爵位传给她，让她成为帝国第一位女公爵。”
　　这个恶作剧般的念头，在左伊出生时，伯爵就有了，此刻第一次跟外人说，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
　　想象出那副画面，博士也跟着笑出声。
　　……
　　宽敞的会议室内，门窗紧闭，只亮着三盏灯，左赋伯爵坐在对门一侧第三张椅子中，隐身在灯光背后，整个人被一层阴影笼罩着，显得神秘而强大。
　　他右手放于桌面上，手指很有节奏地敲打着，以此掩盖内心的不安。
　　忽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赤松子独自走了进来。
　　“坐。”伯爵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赤松子就近坐下，双手拢袖。
　　“青叶的事情，我也有责任，咱可不提。但是，瑶瑶的事情，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当年你说自己脱离了宗门，我相信你，收留你，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是狼子野心，害死了青叶，又来打我女儿的主意。”
　　伯爵重重吐了口气，强压住心头怒火，继续道：“你偷偷教瑶瑶学习你们的邪法，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当瑶瑶第一次表现出和她母亲相同的能力时，她才不到十岁，完全被吓坏了，第一时间来找我，找她的父亲！你以为她亲近你，信任你？做梦去吧！我是她父亲！谁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我的女儿，你们不行，死神也不行！我告诉她，不要将她身怀异能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很听话，隐藏得很好…”
　　突然，伯爵大手猛地拍打桌面，咆哮道：
　　“你当初是怎么承诺我的？你发誓会保护她，可你做到了吗？！她还未满十八岁，只是个孩子，她不知轻重，难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也不知分寸？就这么任由她胡闹，结果…结果…，我可怜的女儿…”
　　左赋伯爵再难抑制悲伤的情绪，颓然泪下。
　　良久后，赤松子沉声道：“我能救她。”
　　伯爵猛地抬头，看向对面，身体前倾，几乎趴在桌面上，问道：“你说什么？”
　　“我有办法救瑶瑶。”
　　“怎么救？”
　　“我回趟宗门，带个人过来，一定能救醒瑶瑶！”
　　“好！我再信你一次。如果你再欺骗我，或是救不回瑶瑶，我一定亲手将你们玄门赶尽杀绝！”
　　“我需要一艘飞船。”
　　“我来安排！”
　　“夜莺号就可以。”
　　“不，他们两个不能离开。”
　　赤松子沉默了两秒，“那让我去跟他们道个别。”
　　伯爵摇头道：“你现在就出发。”
　　赤松子起身，问道：“你会怎么处置那两个孩子？”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赤松子转身走到门口，刚伸手去开门，又停下动作，还是将那件事情说了出来，或许能救下他们，或许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瑶瑶喜欢那个叫木的孩子。”
　　伯爵惊愕地失声喊道：“什么？！”
　　不，我不接受，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不，一定是那个小子在诱骗瑶瑶，该死，我要去杀了他！
　　“那个孩子与伯爵你有几分相似...我指性格，所以瑶瑶才会喜欢他。但那个孩子自己不知道。”
　　什么？
　　他是瞎了狗眼吗？
　　我左赋的女儿，天使一般，轮得到一个臭小子来嫌弃？
　　该死！
　　赤松子开门离去。
　　左赋伯爵坐立难安，起身在会议室内来回踱步，听到女儿有了喜欢的人，给他的打击不亚于听到女儿病危。
　　该怎么办？
　　伯爵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直到有人敲会议室的大门，伯爵大人才回过神，强行镇定，让外面的人进来。
　　他忘了给赤松子安排飞船，这名士兵是来请示的，快速做出安排，士兵离去后，伯爵又喊来门口的士兵，让他去把木叫来。
　　这名士兵领命刚转身，伯爵又喊住他，说先不急，不用去叫人。
　　士兵狐疑地看着伯爵大人，呆愣住半晌，见再没新的指示，他只好自动退出会议室。
　　这名士兵才出了会议室，带上门，房内又传来伯爵大人的喊声，他只好再次开门进入。
　　“去把博士请来。”
　　士兵学乖了，担心伯爵又改变主意，就多等了两秒，然后伯爵就和他大眼瞪小眼，不耐烦地说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士兵吓得转身跑出门去，连军礼都忘了。
　　伯爵左等右等，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终于见到了周博士，跟遇见了救星一般，快步冲到门口，紧紧抓住博士的双臂，情绪急剧起伏，有点难以启齿，挣扎了半天，才说出口：“瑶瑶有喜欢的人了！”
　　“我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就要离开我了？”
　　一连串的三个问题，把博士给问懵了，还有伯爵边说话边使劲摇晃着博士，力道太猛，把博士摇得七荤八素，好半天才缓过劲。
　　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博士得意地猖狂大笑道：“哈哈哈，左赋啊左赋，你也有今天！”
　　伯爵继续摇晃着博士，严肃地说道：“别笑，我说真的！”
　　博士挣脱开伯爵的双手，一边揉着膀子，一边问道：“是那个叫木的小子吧？”
　　“对，你去帮我杀了他。我不能亲自动手，不然瑶瑶会恨我。”
　　“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我也喜欢那小子，想收来做弟子。”
　　听到博士这句话，伯爵瞬间冷静下来，暗自沉吟：难道这个小子真的与众不同？看来有必要去亲眼见识一下！验验成色。
　　伯爵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基地的警报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