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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璟345年。12月,冬。
现在是几时?我不知晓。天寒霜重,只觉冬天塞外的风真是大得紧,扑在营帐上,帐布抖动呜拉呜拉地响,惹得我心生厌烦。冷风匍匐在地上钻进营帐,微微撩起帐帘一角,我得以看到外面灰白惨淡的天。塞北的天气就是这般冷漠狂躁,与我那南方相比,来这的一月内我没有见过一丝太阳。
我坐在案台前搓搓手,台上烛灯的火苗被溜进来的冷风逗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我把身上的狐皮大氅裹紧了些,桢儿似乎发觉了,跑去拉紧了帘帐,说:“”大人,已经寅时了。”
我闭上沉重的双眼,一夜未眠此时已经有些疲乏,但我知道只能死扛。我道:“”敌军随时都会攻城……雒将军今夜也不曾睡好罢?”
“”那是自然。”帘帐被拉开,一位身着戎装的男子站在帘门处,我听出他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寒冷的风趁机闯进我的营帐,火苗在烛芯上苟延残喘,我喊着他:“风太大了,雒将军还站在门口作甚?快进来歇。”
侍女替他脱下大氅,桢儿去看茶,我招他来火炉旁坐下。他搓搓手,目光落在我的案台上,大本的地图和军书。
我看他风尘仆仆略显消瘦的脸,胡子拉碴没有梳洗想必又是一夜未眠。我打笑道:“这与敌军交战一个月,夜夜无法安寝,白日里还要领兵打仗,苦了雒将军了。待我归京,定要在大王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
“军师身体抱恙还在这里苦守一月,此时还来心疼我?”他嘶哑着声音,唇角不禁微勾。桢儿端茶来,我说:“喝点本军师的茶,清肺去火,也可以缓缓你的嗓子。”
“喊冲锋的时候喊的力气过大了点。”他哈哈大笑。
“那么……风灯备好了吗?”我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暖手,问他。
“准备好了。”
“两百桶火药埋好了?”
他一拍大腿,抬手拿了我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不满地翻个白眼给我,“怎么?本大将军做事不放心?昨日戌时一切都置办妥当了。”
“肯定要问清楚了,本军师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况且雒将军你那粗心大意的毛病,早先我也领教一二过。”我挑眉,瞥了一眼他,抿口我最爱的龙井茶。
我苦守邡国北境临荆城将近一个月,雒屆是镇北大将军,其实有他就可以了的,但是敌军最后又换了个将军,我知晓是谁后请求大王派我前来助阵。因为来的是独孤。敌军的独孤将军狡猾那样儿,我们的雒将军怕是光脑子就不如人家的灵活。
于是我来帮他了。塞北真是冷啊,我靠着火炉都让我冻得夜夜难眠。现下死守一月,眼看着兵力薄弱,抽调援军又是大事,粮草供应越发困难,军火已经调了五次,每日都在炮轰声与战马的哀鸣之中度过。
最重要的是,再耗下去,军心溃散。
不得已的办法,可能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我邡军仅剩四万的精兵,去对抗蛮军的五万精兵,加上独孤那个奸诈的大将军。没我们好果子吃。
可我还是白纸黑字拟了挑战书,准备奔赴最后一战。
雒屆坐我身旁,他似乎吃中了我桢儿做的黑米糕点,嘴没再停下过了。茶的热气缭绕在烛灯旁,我看着手边炉中的火烧得正旺,热气烘着我的脸和衣裳。
龙井茶的香气弥漫了整个营帐。
待我醒来,桌边的茶已冰凉。坐起来揉揉凌乱的黑发,还没缓过神来,我何时睡着?雒将军又何时走了?
我的桢儿端来洗漱的样品,又帮我斟了茶水。她候在一旁看我洗漱,不禁给我打趣道:“大人真是累了,靠在雒将军肩头就睡了——今日外面风比昨日要大,就不给您拉开帐帘了。”
我把手放在热水里浸泡,应她道“我也不知怎么睡着的,不过小憩一会儿眼睛是不那么痛了。”
“大人还是多注意身体才是。”
“……现在几时了?”
“回大人,已是卯时了。”
“嗯?怎么不叫醒我?”我漱漱口,用一种颇为不满的语气问桢儿。她一怔,马上抿唇笑了,答道:“今儿就破次例吧,雒将军说叫您多歇息一会儿,奴婢也是知道您身子的,也觉得多歇些较好。”
“下次不许这样了,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我端起桌边的龙井茶浅饮一口。此刻更衣,桢儿外屋候我。我更衣和洗漱都不喜欢旁人来伺候,特别是女儿家。
待我更完,坐到镜边,外面桌上已经摆好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
桢儿执一把木梳,走进内屋来为我束发,今日她给我梳了个发髻,配了深蓝色鎏金发冠和一支桃木玉簪。我喜欢。
整理之后,坐在外屋桌旁,桢儿坐下陪我一起用早膳。这几乎是每日早晨我们都要做的事,四年了,她做我的婢子已经四年,这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甚得我的喜爱,以至于来邡国四年我从没有换过贴身丫鬟。
待我舀完最后一勺羹,我起身披上狐皮大氅,桢儿起身为我整理衣衫。我撩开帐帘,寒风扑怀,天上居然下起了蒙蒙小雪。我接过桢儿递来的手炉,拉上帽兜,步行至城楼处。
干冷的空气叫我弄得烦躁至极,我抱着手炉,踏上城楼阶梯,桢儿尾随我而上。老远我就望见雒将军靠在城墙上,此时望着城下空荡荡的战场,望着天边山脉与地面的交界处。
“雒将军莫要过分担心。”我走过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拉了把椅子坐下,跷起了二郎腿又道:“打仗这事,天时地利人和都沾边儿,急不得。”
军师当真是有信心。他头也没回,依旧望着广袤的疆场,我听出不安和疲惫之感。
“本军师……不打无准备之仗,说过的。”我抿唇一笑,接过温热的茶,抿了一小口。“只要将军按我说的做了便是。”
雒屆回头看我,不禁微微勾了勾唇角,他抱臂靠在城墙上,微眯眸子,问我道:“军师大人吩咐的风灯和火药都制备妥当,还有什么招?说说无妨。”
“不急,不急,现在说了多没意思。”我摆摆手,十分欠揍地笑道,又悠哉悠哉喝了口茶。“等会儿避免不了您上场,雒将军还是先休息下吧。”我边说边起身,随手拉了把椅子放在雒邡身后。
我靠在城墙边,盯着太阳落山的地方,听见兵器撞击声,马蹄声和将士们脚踏声越来越清晰,远处飘着的金色黑鸟旗帜离城墙越来越近,我知道一场新的厮杀开始。
“哎,军师,你那好吃的糕点就是你的小美人儿做的?”雒屆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脸,一手接过桢儿给他斟的茶,眼睛盯着她问我道,唇角上扬。
“不要用那种腻人的称呼。”我没好气地瞪了雒屆一眼道,又看向桢儿道:“这茶只能给我斟,给他斟茶作甚?登徒子一个。”
桢儿抿唇一笑道,:“桢儿记住了,大人。”
远处,黑压压的敌军从山间涌出来,浩浩荡荡,兵临城下的威胁感觉扑面而来。我咧嘴一笑,“呵!不管怎样,这气势可是上去了。”我不屑地嚷嚷,故意放大了声音,“雒将军!爷我平时可是不出征的,此次说白了就是为你前来,回头要捯饬出什么病,可就要怨你。本该在京都享福,却因你出师一月未捷,你偷着乐吧!”
雒屆听了嘿嘿笑,有点回怼我的意思:“怎么?老子求你来了?”
的确的确,八年战争经历,我学的更多的都是阴险狡诈的技法,也常常被认为学识短浅,其兵法上不了大雅之堂。朝堂中看我不顺者太多太多,想要弹劾我的人也数如牛毛。不过,能打赢仗不就得了,领军功不就得了,管他兵法文不文雅。我位比他们高,连邡王都要敬我三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人嫉妒也可以理解。
在邡国四年,因身体的原因,我亲自出征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是在幕后略点一二,方可得胜。四年来我亲征过三次,这是第四次。不过我来的原因,更多是因为敌军的祁山将军。他,令人小看不得。
我把我的帽兜拉得严实些,慢慢进入了状态。我看见那匹黑色战马,马鞍上坐着的大将军,一身黑色戎装,手腕雕弓,另一只手攥着缰绳。风吹着他的黑发,此时他似乎也在看着我,我看着他不禁发愣了起来,道:“好久不见啊……独孤将军。”
他狠狠一扯缰绳,马仰头长鸣,我能感受到他也在看着我。敌军队伍停在距城门二百米处,浩浩荡荡的阵势,真的是把我那封挑衅的挑战书放在心上了。我正想着,不禁微微发笑,那将军骑着马,一步一步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大致走了那么个一百来米,已经距城门不远,我身旁的弓箭手抬手准备射击,我摆摆手示意住手,眼睛死盯着他。
我不急,我戴着帽兜,他看不见我的脸。我倒是要看看他要干什么——我还没想完,一只黑羽箭“刷”地从我脸边擦过,射中我的衣物,带掉了我的帽兜。
我看着他那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的眼神,我酝酿一下,脸上由冷转热,摆满了笑,大声道:“”我以为是谁!独孤将军……许久不见,日子过得舒服了许多?气色红润,该是享福了。模样也变了,叫我差些没认出来呢。”
独孤将军的脸寒如冰,一双眸子散发出来的恨意,似乎要置我于死地……我早料到会这样。我再次开口,道:“独孤将军真是好性子,猫在后营半月,截我援军断我粮草,今日终于肯出来透透气?不是本军师不待见,要搁以前,定请您进屋喝酒说话。”
“不必了,军师大人。本将军喝不起。”独孤显淳开口,他的声音冷冽,透着寒风,似乎要把我耳膜穿破。他续道:“军师的勾当本将军看了不少,比起本将军猫在后营半月,军师大人藏在邡国四年,更令在下佩服。卑鄙小人!”
最后一句话他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我怔了怔,意料之中的事。瞒也瞒不住,不过要是换了旁人,或许今日也不会看出来是我。但独孤显淳,是我四年前在蛮国的挚友。
今日是敌人了。。
他转身飞驰到自己的军阵前,我听见他的嘶吼,在荒山间,在广阔的沙石土地上回荡——“今日这战!只要有一口气,就必须攻下此城!”
我仿佛已经看见他微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