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阿尔法学园的一天

　　“伙计们准备好。三，二，一——”叮铃铃铃铃！下课铃响。
　　2188年6月15日上午10：40
　　阿尔法学园A区教学楼，天气晴
　　“哦耶！”
　　除了那个声音，全班仍在努力保持安静中，快憋不住了。
　　吉瑞双手握拳上举，当着本区主任齐老师的面比了个胜利的姿势。下课倒计时精准计算器，屡试不爽。
　　齐老师和以往一样在黑板上布置作业，整理书本资料，然后板着“莫名其妙不开心”的脸阔步走出教室，结实的灰色背影如刀片一闪。这个时候教室才正式爆炸。
　　“喂喂，耀夜！对答案吧，我可早写完了。”吉瑞立刻转身向他后桌挑衅，他一头红发飞扬跋扈，眼中掩盖不住得意。毕竟机械制图是他最擅长科目。
　　后面认真听讲的男孩摊摊手，表示他根本没写。
　　“那我再擦一下保持卷面整洁。”
　　“次啦——”没控制好力度的橡皮在精心绘制的工图上扯开一个大洞。
　　吉瑞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滚落倒地。
　　旁边的氲姿双手呈上毯子给他盖上，拜了一拜：“愿灵魂安息。”
　　“啪”的一声从后边传来，咖啡色皮肤的男孩撕开了一袋土豆片，一瞬间周围十多个人悄无声息地围住他伸出了手。他无奈翻出的白眼表达心中一万个舍不得。
　　尖锐的上课铃又响起来，五湖四海的同学们秒回自己座位气都不喘一口，熟练地摆出文具拿出书看，好像他们一直一直就坐在这里从没动过。不动声色，其实他们心中都多少有点丧气，感叹时光荏苒。
　　曲线优美，富有成熟魅力的历史老师陈淑韵婷婷袅袅地走进教室。一甩黑直长发，眼睛是罕见的紫罗兰色，不减年轻时的韵味。
　　她在讲到古代先贤时如此美丽，笑纹荡漾如水波依依。她时而啧啧赞叹21世纪60年代的伟大科学发明，时而把80年代的错误方针批判得体无完肤。一些学生聚精会神，一些同学浑水摸鱼。
　　你总有个好吃的同学。最后排那个咖啡色皮肤的穆野吃得津津有味。氲姿偷偷往后瞥一眼，看到穆野把一片早餐没吃完的面包穿在黑笔末端，装模作样记着什么，抬头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他，立刻张嘴大啃一口。
　　你总有个行为高调的同学。眼镜仔小心翼翼把纸条塞给前方短发女孩，在她耳边悄悄说话。
　　“没问题！”幻月一把抓过纸条把它拍在旁边轩婷的桌上，吓得这孩子瞪大水蓝的双眼，全班人的脖子也往后一缩。幻月笑嘻嘻地摸摸脑袋，于是老师移走了她的白眼。
　　“A区的小鬼，团灭啦？”一个欢快声音的突然插进来。体育老师顾虹明潇洒一推教室门，抬头看见历史老师阴沉的脸，愣了一秒：“哦，哦......我又生病了.....吗，再见。”
　　一阵哄笑之后又陷入沉默。
　　氲姿叼住笔帽出神地看着窗外，风吹草动都是她遐想的借口。
　　暖风吹过，树叶轻摇。蝉又开始玩命地叫了，像一把微型电锯划割着人的耳膜。脸颊在发烫，空气逐渐粘稠，快要不能呼吸。
　　陈老师沙沙写字，四十七个人缄默无言。
　　突然渴望一次杀戮。
　　想看尖牙咬穿动脉被，鲜血喷涌飞溅，把人推出窗外，五脏六腑如摔烂的熟果子洒满一地，锤子敲向后脑勺，颅骨碎裂的声音像摔破了瓷碗......满地血红。
　　氲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感到自己的心脏砰砰急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又是“她”？
　　老师说校外危机四伏，变异的动物和险恶的环境是人类是难以面对的巴拉巴拉.......总之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平静的生活。可是平静这么多年无聊了，安逸泛滥着，灾难更像是稀有宝物。
　　这是末世啊。等到灾难真的降临在我头上，我将何去何从？氲姿换个姿势撑起头。我死了，我躺在土里，被蛆虫安家吞吃分解，无法动弹，因为上面压了一座沉重的墓碑。草长三尺，淹没了她的名字。
　　还是忘了我吧，不允许回忆才是赦免自己，时间会销毁一切，抗拒是徒劳的。当千百年后的来者阅读她的生平事迹，是可歌可泣或是平平淡淡？灰尘落满凹槽。
　　除非给我个金字塔。氲姿忍不住咧开嘴角。
　　有个人在光年之外呼唤你的名字，氲姿出于本能站直，才看到老师目光的蝴蝶在她脸上停息，她名为请教实为考察一下你的知识。
　　氲姿歪着头做沉思状，立刻有耀夜不经意地翻到书的某页提出建树性意见。氲姿故作深沉地点点头，从有利作用和局限性两个方面把那倒霉的古人蹂躏一番，方才获取陈老师的满意。
　　“叮铃铃铃铃——”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所有人在心底轻轻叹口气。
　　他们很小的时候离开父母送去阿尔法学园接受教育。这是个封闭式学院，实行战时教育政策。学院整体呈圆形，外围有座高墙起保护作用。中央是控制室，五个老师轮流值日。学院按年龄分为ABCD四个区，十三岁和十四岁的在A区各占一域，十到十二岁的生活在B区，D区是十岁以下孩子的摇篮。
　　氲姿十三岁，一身白色棉布裙，像朵含苞待放栀子花。
　　就餐的队伍井然有序，大家一身纯白校服，虔诚地像是去做祷告。AB两区共用一个食堂。食堂一层，平而宽，可以容纳近两百个人。食堂敞亮，不锈钢桌椅反光。大家汇聚于此等待食物分发，都不约而同静默了，像举行庄严的仪式。
　　也确实是仪式，毕竟食物就是圣物。2073年生化实验室爆炸后，各地大部分动物乃至植物都发生变异，吃了会害病。就算有侥幸逃过一劫的，也被变异体吃尽。
　　维持阿尔法学园粮食供应的有两处，一是校园自己输出，比如B，D区的小型养殖场养有几百只兔子和鸡，而且各区都有菜园种植当季作物，二是学生们最期待的，每隔三个月就会有直升机带来物资，里面甚至有零食和水果。据说人类战区能生产好多新奇的玩意儿，所以每次直升机降落到A区时那是欢呼雀跃热泪盈眶，连空气都是新鲜的味儿。
　　午饭后咀嚼着急匆匆奔逃的定是B区学生，因为他们第一堂课的老师已在教学楼即翘首以盼，勾肩搭背悠悠荡荡返回宿舍的是A区的学生，他们有半小时自由时间，过后要按规定午睡。
　　氲姿在门口看到耀夜，他举着蓝色的工作日志写就餐情况。吃饭高峰期，他被人流推搡着，像风浪中颠簸的小船。可怜的纪律委员不得不把那自由的半小时贡献给工作，毕竟书上有个黑蝙蝠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氲姿打个招呼。
　　他抬头，眼前一亮，似乎正要找她。
　　“哟！”未等他开口，吉瑞从背后走来，给耀夜肩膀来了一掌。这是他表达好意的一贯方式。
　　“岚伶找你，老地方。”耀夜是对氲姿说。
　　“喂喂别不理我啊，我们回去pk围棋吧。”吉瑞夹在两人中间。
　　“谢谢你告诉我。待会见啦。”氲姿往外走，也自动忽略了吉瑞。
　　她这几天和耀夜联合起来整吉瑞，让他体会一下被冷落的滋味。因为这个家伙竟然吐槽他们朋友少。
　　他们三个好朋友，总是两个勾结在一起逗另一个玩，过几天腻了再重新组队，乐此不疲。
　　耀夜成绩全优，在学生中树有威信，不过他看起来高冷，也确实沉默内敛，大部分人对他敬而远之。和他关系较好的只有氲姿和吉瑞。谁知道他披着严肃的表皮内在也是有趣的灵魂。
　　吉瑞是睡在氲姿右边床铺的兄弟，此人性格乖张，脾气和他火红发头发一样狂妄，但意外地“深得人心”，有一群兄弟。
　　大概只有在三人队里才能让他体会受冷落的感觉，氲姿坏坏地想，有点期待他的反应。
　　氲姿人缘还行但少有深交，除了唯二的两个好友，还有一个给她撑腰的人。
　　那个女孩靠在立柱上，梳着干练的高马尾，瘦削的背影和氲姿极为相似。
　　“岚伶！”氲姿挥挥手。
　　她转头，没表情的脸变了，笑容越来越大，然后神兜兜地跑过来拉住氲姿的手臂。
　　岚伶是氲姿的双胞胎妹妹，如今B区的纪律委员大人。岚伶精明强干，权威只在老师之下。她一直挺照顾氲姿，倒更像是氲姿的姐姐。
　　“啊啊我想死你了。”岚伶脑袋在氲姿肩膀上蹭蹭，晃着她的手臂撒娇，像只粘人的小猫。
　　“我们昨天才见啊。”
　　“只有半个小时。”她撅嘴。
　　“哦对了，你们A区伙食够吗？”岚伶回归正题，因为时间不多。
　　“勉强吃饱。”
　　“诶我们也是啊。好多人天天围着那鸡啊兔的流口水，它们压力山大。”她叹口气，突然压低声音：“外面出事了。”
　　“外面一定有了变故，我能感觉到老师们的不安。”
　　“感觉这种东西说不准吧。”氲姿嘴笨不会安慰人。
　　“上个月外面带来的食物比以往少可是真的。不过，”岚伶又笑了，睁大狡诈的绿眼睛：“你猜我整理物资时我发现了什么？苹果！我偷偷藏了好几个！”
　　氲姿的嘴角疯狂上扬，岚伶得意地冲她扬眉毛。水果在学园可是好东西，珍贵程度堪比肉类。
　　“老地方老时间，不见不散。”岚伶拍拍她。
　　“哈哈我们老大在这！不怕你！”黎迪那个机灵鬼一边跑一边指向她们身后的吉瑞，把岚伶撞个踉跄。
　　迎面过来了B区的几个男孩，压抑生气压抑得面目全非。
　　“你们岚伶在场，也敢打架？”他天生一副欠揍嘴脸。明摆着又挑了事，关键时刻跑得比兔子还快。
　　黎迪做鬼脸吐舌头，被岚伶一把扯住项圈，差点咬到舌头。他艰难地转头，对吉瑞挤眉弄眼求救。
　　吉瑞耸肩摊手表示干不过纪律委员。
　　“我不允许我们B区人动手，更看不得其他区人搬弄是非。”岚伶瞪了他一眼，“乖乖睡觉去吧。”
　　“切，乖乖上课去吧。”黎迪脸上满是嘲讽表情，身体却诚实地往宿舍走。
　　午觉后A区就可以自由活动，空地上总是挤满玩游戏的孩子。可氲姿热衷于发呆，蘑菇一样长在原地看风景。
　　别人说氲姿是个怪女孩，有去C区的潜质。活跃的时候玩得很疯，恶作剧、探险少不了她；安静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发一天的呆，通俗地讲就是自闭。
　　与岚伶务实作风相反的氲姿沉迷空想无法自拔，她喜欢把现实与想象结合，有时候她就稀里糊涂地认为她所想的就是现实，她创造出的都是存在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能给自己创造许多乐趣。
　　和前面几位朋友相比，氲姿觉得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普通人。既不想认真学习又不敢敷衍了事，作业完成就行，混个不高不下一般般。有几个夏天的傍晚，她独自爬上教学楼的天台，吹着凉风，捧着脸，百无聊赖地俯视校园，看着像一个个小玩具似的人来人往。
　　她站在高处俯视校园，就像造物主审视人类这种生物，低等而卑微。生活就是这样无聊地吃饭睡觉做作业，长大以后去高级校院，吃饭睡觉做作业，不是这些，就是在去做这些的路上。就像上发条的简单机器，日复一日做单调到吐的事情。
　　她想要与众不同，干一番令自己满意的大事业。空想是氲姿唯一的自尊了。想到自己也终会从天台上走下，加入他们成为其中一员，她感到不甘。
　　她曾以造物主的口吻感叹：人类好渺小啊。
　　夜幕降临。白色的宿舍被照成暖黄，但仍是昏暗的。几盏油灯摆在桌上，只听到轻微的翻书声，安静美好。
　　因为黎迪的偷袭，吉瑞又和他扭在床上。
　　“安静。”氲姿合上书，给他个眼神自己体会。
　　“好的。”吉瑞转头满脸堆笑，手在身后又打了两下。
　　终于搭理他了。
　　“我错了啦，你们带我玩吧。”他抓住机会道歉。吉瑞一只手挠着脑袋，倒是他诚恳认错时的表现，但另一只手还按在黎迪头上。
　　耀夜和氲姿对视一眼笑起来。
　　“好吧，让你加入我们的看书队伍。”氲姿抱出一本砖块厚的《经典诗词》。
　　吉瑞捂脸：“诗词的话......从入门到放弃，饶了我吧。”他伸手：“你看的书给我。”
　　氲姿摇头。
　　“《新时代科学》。”耀夜抽出另一本塞他手里。
　　“不要。”吉瑞从后面一把揽住他和氲姿：“讲给我听。”
　　“服了你了。”耀夜叹气，拿过书翻开，清清嗓子开始读：“2073年墨州生化实验室爆炸为时代翻开新的一页，基因技术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同时也渐露出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