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己家旁边有颗红超巨星不见得是件坏事，飞马座的商务部长的经验无疑证明了这一点。
　　此时，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边仰头望着那颗星星，一边做着眼保健操让自己劳累了几个月脑神经放松下来。一切都已就绪，在成功到来之前，他所需要做的就只剩下耐心等待。或者还可以多一点，比如像现在这样，让后背全部陷入金牛座119的长鼻兽兽皮包覆的老板椅里，把脚搭在角宿一扇子木的老板桌上，点上一只叁宿七进口来的鱼雷型香烟，一边默默地等待，一边感谢地球人的到来。
　　这些缺衣少穿的人们把整个星系的经济都带动了起来，不多不少七十亿个，不但一无所有而去还处于兴奋状态的七十亿人，他们甚至连宠物都没有。这绝对是全宇宙所有商家眼中最理想的消费群体了。天上掉馅饼都无法形容这样的好事儿，得用天上掉地球。
　　当然，它的样子已经不再像宣传画上的那个地球了，它现在的样子和他的老伙伴——真珠夫人所说的一样，像是个大土疙瘩。这也是他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他本想再卖点建材给那些人的，如今这些人对建造房屋的材质有了新的要求，说不定还可以借此再挽救几家濒临倒闭的房产公司。不过，成功都有瑕疵，这次也不例外。对于地球人放弃重建地球，抛弃那个土疙瘩的决定，他不感到意外。毕竟，对能这么疯狂折腾自己家园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是他们干不出来的呢。
　　想到这儿，他放下了最后的那点不甘心，平静地等待着成功的到来。和他同样在等待的还有许多人，他们就在他办公室的不远处，和他同样望着那颗红超巨星。准确地说，他们都在五亿公里外的太空中，在一艘超巨型观景飞船上。那是商务部长为这次超新星观赏活动特意订购的飞船，如今他满意地看到船票都已售出。
　　那艘淡蓝色的飞船上有1000万个观景舱，每个观景舱里有1000万个座位，它们都布置的像电影院一样，共同朝向飞船一侧的水晶玻璃墙。那面覆盖了一半船身的玻璃墙是用开采自大熊座贝塔星的水晶制成，透光性极好，可以让除了伽马射线以外的所有射线穿过。所以那些陆续进舱的乘客们就不必为自己变绿，变大而不小心占了别人的位子而担心了。
　　不过那些进舱的乘客中至少还是一个人的心里还是很担心的，他担心自己找不到高跟鞋。小二抬头望着对面像无尽的楼梯一样排列的座椅，开始发愁。他发愁的到不是这面前秘密麻麻的30万乘30万个座位引发了他的密集恐惧症，也不是因为自己被赶出了100万个悬浮于空中的贵宾席，更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有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舱室还没有去找。而是因为他不知道高跟鞋小姐如今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电脑只是告诉他，因为海洋生物的灭绝，高跟鞋小姐已经不能再用八爪鱼的身体，而因为了保护其相貌的隐私权，只告诉他如今的高跟鞋是个黑发或者是染成黑发的短发大眼少女，这让他本复杂的心情更加复杂，这其中除了对找不到爱人的担心，还有恐惧，内疚，无助和孤独，涉及到了父亲的责备，媒体的嘲讽和对未来的迷茫等多种因素。
　　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就像外面的那颗红红胖胖的超巨星一样，涨鼓鼓地就要炸开了。唯二的区别只在于它有准确的爆炸时间，而且有很多人都在关注。而他只能独自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地寻找着一个不让自己垮掉的支点。
　　没等到他找到支点，那颗红巨星就爆炸了。它在飞马座商务部长预告的那个时间，像一朵突然盛开的花朵一样，把自己的外壳向观众们完全地展开，它热情地展示着自己的内心，其激烈程度把那些花瓣绽放到了整个星系。
　　红的、蓝的、黄的、橙红的、湛蓝的、金黄的各种叫出颜色和叫不出颜色的光线被射向宇宙各处，被投射到大熊座贝塔星的水晶观景墙上。这场绚丽的演出无声地开始了。
　　巨大的寂静同各色的光芒一起填满了整艘飞船，每个舱室和所有人的内心。他们被这无声的嘶吼紧紧抓住，被这死亡的场景锁在了原地。惶惶然无法描述的美，通过死亡，一颗恒星的死亡展现给了宇宙。它用无疑复加的光芒和死一般的寂静带来的反差，穿透了每一个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无法描述，世间没有任何词语可以描述这是一场怎么的礼赞，也无法表达这掀起了心底的那份情感。它包含了生死，包含了原初，包含了整个宇宙。
　　人们无声地落下了眼泪，无一例外。他们有的想到了自我的渺小，有的感到了宇宙的浩瀚，有的看到了极致的美，有的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他们几天几夜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观看着，感受着那朵巨型花朵的绽放与凋谢。它的花瓣一环一环地荡漾开来，涤荡着他们的内心，然后消失在深空之中。
　　小二的心也随着那颗星星一起闪耀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瘪了下去。
　　他找到了高跟鞋，她果然是黑色短发，眼睛很大，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一点。她的头发上戴的发卡让他认出了她，那是个踢足球的小章鱼。于是，他跟她说起了在火星的往事，说起自己就像那个足球一样被她抛了出去。她笑了，但摇头说不可能，这样的事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就算事看到了超新星也不可能，她不可能爱上一个杀死了所有海洋生物的人。她走了。。
　　他发现心口那个瘪掉的气球碎了，像块老化的胶皮一样，变成了一粒一粒的，随着她离去的脚步落下，消失。他身体空了，就像那片被燃尽的虚空，连颗红点都没留下。所以当父亲大人召见他的时候，他没有感到期盼已久的激动；当他得知自己不再是数字家族成员的时候，也没有感到一丝悲伤，或惊讶；哪怕是当他得知卡尔将取代他，成为数字家族在太阳系的唯一后代，他都没感到愤怒。
　　他那个可以产生这些情感的器官不在了，那部分被一片空白取代。他成了一个没有思想和情感的人。在那对别人精彩辉煌的几天里，他过得无知无觉。他唯一记得自己做过了一件事——他联系到阿呆，告诉它他要去找阿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