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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西辰又告诉了季白露，他和陶鵺在返回乐溪的路上遇到了还没有退走的落单雾魇。
“那支是会附身和伪装成遇害者的样子的雾魇。”西辰说，“当时我没有觉醒能力，就是个普通人。但是陶鵺不一样，那个时候她就有御灵师的力量了。她看出了那个伪装的怪物，准备灭杀他。但是在我看来，那就是我平日里认识的村邻。我不知道陶鵺和你相处的时候是怎么样的，看上去她现在比过去开朗了一些。三年前那时候，她是十分吝啬言语的，看到雾魇就要杀除，根本不和我解释。我以为她要杀掉我的村邻，两个人就拉扯了起来。然后——”
西辰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到：“那个家伙就冲过来了，人手的地方钻出了螳螂的镰刀那样的肢节。一瞬间，就把我这里，捅了个对穿。”
“天呐。”季白露听的两个手都捂住了嘴，“那……然后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谁知道，季白露问到这里，西辰反倒沉默了。似乎是又一次的，西辰陷入了关于过去的回忆。
马车就沿着官道边徐徐的前行，似乎是驾车还不太熟练，西辰不敢让马放开了跑。车轮碾过地面的小石子的颠簸，和长久的沉默，仍然让人难耐。
最后，还是西辰自己开了口：“我忘记了。”
“欸？”
“嗯，因为身体被刺穿之后，我就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就遇到……遇到了我师尊的朋友？”
季白露眨眨眼：“朋友？”
“对，弁天界的人，是和师尊一起在肄法司任职的时候，去调查苍皥谷案子的人。听那个人说，师尊当时从雾魇手里救下了我。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师尊人却不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几乎是致命的伤也被治好了，而且还觉醒了我的琈灵。”
“真不可思议……”季白露感叹，“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因谁的祸呢？”西辰回过头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说，“献祭了和我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的所有人，来换取我现在的能力吗？如果是这样，反倒不如做个普通人。”
“你的村子真的全都……”季白露有些不忍的问。
“嗯，全都死了。其实路上看到那些赶回去的人遭遇不测就已经知道了。大概是没有人能活着逃过雾魇的追踪，回去村里面报信的。但是师尊的那位同侪好友还是带着我和陶鵺两个人回村去探查，结果……”
西辰转过头去，轻轻的摇了摇。季白露没有看到，他此刻有些发红的眼眶。
西辰接着说道：“师尊大概是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他的那位好友和我说，如果没有地方去，师尊应该会愿意收留我。无处可去的我没有什么选择，而且既然有机会成为御灵者，自然要往高阶御灵师的方向努力。只有杀更多的雾魇，作为那次雾灾里唯一活下来的人，我心中对于过去故人们的愧疚恐怕只有战斗能暂时的缓解。”
季白露沉默了，难怪这个人之前有那种看上去完全不顾及后果的打法。对于御灵者们来说，很多情况下，拜师之后，师门通常会告诉他们，在和雾魇战斗的过程中，保全自己，其实是第一位的。
这听上去十分不合理，作为保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而存在的御灵者们，特别是拥有星级的御灵师，居然还要爱惜羽毛。
没有人愿意在危机时刻当逃兵，这是御灵师不同于凡人的骄傲所不允许的。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天司伊路斯意志的继承者，要保护伊路斯留下的九堺生灵，这是他们享受了凡人供养所必须尽到的义务。
但是，曾经有御灵师在战斗过程中被雾魇吞噬。琈灵被雾魇的浊气污染之后，完全丧失理智的御灵者，比雾魇本身更加危险。
“似乎，终于有些懂了，你那种粗糙又野蛮的战斗方式。”季白露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粗糙又野蛮吗？”西辰笑了笑，不做辩解。
季白露叹气：“说起来，我们是一类的人。都因为自己是被留下的那个，觉得对不起失去了一切的人。你背负的东西，可能比我的更加沉重吧。”
西辰知道，季白露想到了她的弟弟，为了安慰这姑娘，他说：“谁知道呢。已经埋葬的人，或许总有一天会忘记。而还活着的人，会时刻提醒你。”
“后来呢？为什么小鵺没有和你们一起去玄天？不会是你们丢下她了吧。”不想再谈论让气氛沉闷的话题，季白露开始讨论他们都认识的，还活着的人。
“我们丢下她？或者应该反过来说，是她丢下了我们？”
“哦？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西辰也顺着季白露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那天我醒来之后，陶鵺的状态似乎也很不好。但是他们没说，我也没问。大概是心里觉得别扭吧，当时我十分冲动的以为她要‘杀人’。我拦住了她正确的行动，结果让自己差点死掉。不，如果没有师尊他们恰好路过，我或许我已经死掉了。她那时候脸色很差，人也在清醒和半清醒之间，并不是个交谈的好时机。我也因为自己的别扭，还有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自己村邻的事上，没有顾得上她。回到村子的时候，是师尊的朋友把她安顿在我之前住的地方，然后又陪我一起去给全村的收尸、下葬。”
季白露听的背后发凉，三年前，西辰能有多大？11岁还是12岁？就算有成年人陪同，这么小的孩子去处理尸体……季白露很是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身子，马车的车厢在他的动作下也微微的晃动了一下。前面驾车的西辰，动作微不可查的一顿，结束了这个内容，继续往后说。
“其实那个时候我不单怀疑殊临枫和陶鵺和突如其来的雾潮有关系，刚好出现的师尊和他的朋友，其实也是在我怀疑的对象里的。谁知道呢，我那个时候到底是对御灵者这个族群更反感，还是对直接的凶手雾魇更反感。突然失去一切我觉得周围没有什么可以相信了。所以，我对着那个人发了脾气。那位前辈性格相当好，和我解释了他们要去朱天调查苍皥谷事情的始末。当他提到苍皥谷是姓殊的，我马上就告知了对方，有个自称姓殊的少年曾经在这里出现过。可是当我们处理好手上的事，要去找陶鵺问个清楚的时候，她也不见了。”
“所以你连小鵺也怀疑起来了？”
“如果要说的话，可能比殊临枫要轻吧。如果不是我一定要鲁莽的阻碍她杀掉那只落单的雾魇，其实我可以不被师尊他们救，也能活的下来。从她把我从村子的牛车上拖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西辰说。“所以，你和陶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要这么说，那我们认识，也是大约三年前。我记得是快入冬的时候吧，你是幽天堺的人，你应该知道冬日祭？呃……我没有去过小村镇，不太清楚那里的习俗是不是一样。”季白露最后还是犹豫了一下，补充道。
西辰想了想，说道：“冬日祭？休耕的祭典吧。就是初冬的时候开始的那个，为地御伊月，也就是天司伊路斯的妹妹献上一年里收获的部分农作物的那个祭典。我记得每次祭典的时候，就要在谷仓前唱歌跳舞的，还把来年要用的种子包起来，在摆好的祭桌上供奉七天，然后再好好保存起来。”
“嗯，是那个，不过城镇里面没有耕作，一般是会开大市集，然后市集里也会有唱歌跳舞的庆典。”季白露点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陶鵺的。如果卿雩不出事，我记得以前我的两个哥哥带着我们姐弟两个去市集里看热闹，每年也是很开心的。但是卿雩出事之后我没有什么玩耍的心思，有时间我就想多陪陪他。然后那年冬日祭大概到第五天的时候，少帝来找我爹爹，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一处的，最近这些年私下碰面的次数变多了。不过也多亏他们，我才见到了陶鵺。”
“少帝，那是谁？”西辰对于这个称呼很是莫名。
听他问，季白露反倒吃惊起来：“亏你也是幽天的人居然不知道少帝吗？啊……不好意思，是我没有说对。那换一个称呼呢？雷帝，你听说过吧，闪族的首领。”
“原来是他。”西辰秒懂。
闪族，和玄天的汐鳞族一样，是异人族的一支。幽天多雨，但是和玄天的水元素不同，伴随幽天的雨的，总是雷电。闪族，是人族和金灵的混血，天生金属性，能引动雷电之力。每个继承堺守尊位的首领，都有一个特别称呼从天司陨落之前就传承下来了，汐族的是汐主，岳族是岳守，炎族是燬尊，而闪族的就是雷帝了。
“可是为什么叫他少帝。”西辰对此又是不解。
“少归心，这届雷帝本姓少。那家伙我觉得是个怪人，总说什么，叫雷帝听上去像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头子一样，要叫少帝才好。我和小鵺私下里连少帝也不叫的，直接叫他归心他也不介意。”季白露又歪头想了想，说，“听说玄枢大人继承的时候，把姓氏都改了，汐族的规矩这么大的吗？”
西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且不管他。”季白露说，“那次是少帝要找我爹爹有事，不知道是什么事，两人神神秘秘的。他还带了个女孩子来，就是小鵺。少帝对自家亲姐妹都没有对小鵺亲，但是小鵺对少帝……很微妙，他们两个的关系我看不懂。感觉上，少帝像是小鵺的师父，教了小鵺很多东西，但是他们两个又确实不是师徒。小鵺跟我说过，因为受到少帝诸多照顾，本来的怪症也得到了控制。拜师什么的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提过两次，少帝都说自己是没有这个资格做她师父的。我问过小鵺是不是她原本的出身非常有来头，你别看我们两个似乎很亲近的样子，在这件事上，她也是什么口风都没露给我。”
“没露口风，什么意思？”
“她说不记得了。”季白露说，“很明显的敷衍吧？就是一种‘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告诉你，也不想编理由骗你，所以我说不记得，你也不要再问了’大概就是这种意思？所以能从你那里，知道一点小鵺之前的事情，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毕竟你们的相遇不怎么愉快，我不应该说‘高兴’这种话。”
顺嘴说到失言处，季白露想起陶鵺和西辰两人相遇的经过，赶紧道歉。
西辰却，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拘泥这个：“也就是说，之前，陶鵺在我们那里失踪，很有可能被闪族的人带走了？”
“也可能是其他人带走的？”季白露反问，“听你的描述，当时她的状态不太可能自己一个人行动吧，肯定被什么人带走了。但是也不一定是闪族。”
西辰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遇到她的时候是初夏的时候，你遇到她都初冬了。起码半年的时间，咱们两个对她的了解是空白的，她到底什么时候到的闪族，之前的半年都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她本人知道了。”
“也是啊，不然那么多人，都‘凑巧’去了你们的村子附近，也太奇怪了。”季白露说着，扳起了自己的手指，“苍皥谷的嫌疑犯殊大少爷去了你们那里，虽然后来又跑路了吧。然后是和他同路的过去成谜的小鵺。之后是没继位前的汐族少主，还有他的肄法司同侪。如果他们是追着殊大少爷的踪迹，倒是也说的过去。可是多个闪族，你们那山里藏了宝吗，一时之间这么多人都跑去？”
“我师尊他们可不是为了追殊临枫去的幽天，他们应该是去拜访幽天的一个什么特殊能力者，协助一同去调查而已。这是我师尊的那位同侪告诉我的。再多的关于调查内容的事情，已经属于塔的机密了，不能多讲。”
“这样啊，那闪族人也不太可能出现在你们那里吧。”季白露说，“除非你们那里有什么特别的矿产。闪族人可都是一群沉迷铸造的家伙，兴趣全在寻找特别的矿石铸造武器上了。”
“你等下。”西辰突然一拉马缰，转过头来，眼光灼灼的看向了季白露，“你说矿石？”
马车突然停住，把季白露可晃的不清。她有些疑惑的看向西辰，问道：“是啊，怎么了？”
西辰不语，低头沉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