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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和你妈妈在一起，做什么都值得，这是你爸爸亲口告诉我的。你出生后，他也确实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爱护有加，可这样的状态只维持了十三年。因为创业失败，他逃避生活，甚至出现了暴力倾向，背地里经常对你妈妈进行谩骂和殴打，和你也没有像以前那般亲密了。这一点，你应该能感觉得出来。也是从那时起，你妈妈的精神变得衰弱，知觉出现障碍，直到你初中二年级的那一天深夜，她不堪羞辱，精神病发，失手把他杀了……瞒着你，是为了能让他在你心中保留一个好父亲的形象。这也是你妈妈希望看到的。”
赵瑞人的话像一只幽灵，在柳半青的脑海中游荡。
从顶部照射下来的白色的灯光多么惨白啊。她知道姥爷正从背后注视着她，于是强装镇定，昂着头大步往走廊的东边走。转弯进入电梯间过道，身影被墙角遮挡住的刹那，她紧绷的神经自动断裂，内心仿佛被掏空了。
等到电梯，她向行尸一般地走进里面。下到一楼，走出电梯后顺着人流往地下通道走。
好像撞到人了。她抬头，习惯性说“对不起”的同时，惊觉站在面前的人是沈省。
“你，你怎么还在这？”柳半青诧异。
“我不放心你，所以在这里等着。这么走神，走楼梯时不小心踩空怎么办？”
柳半青立刻变得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猛地倒进沈省怀中。
沈省顺势将柳半青抱住。此时，大厅的人流量明显少了许多，但不乏有人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原来，我从始至终都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我故作坚强，本以为能学着把初二那年不开心的经历尘封起来，到头来却发现，连之前仅剩的那点美好都是用假相包装的。它宛如一个泡沫，捅破了，就什么都没能剩下了。”眼泪不禁从柳半青眼眶爬出。
沈省继续抱着柳半青，时间很快过去了五分钟。
“愿意和我说说吗？”感觉到柳半青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沈省一边撒开手一边低头，用很温柔的声音说道。
“嗯。”柳半青向后退一步，抬头，其视线正好落在沈省的眼窝处。扭头看到右边走过去的行人，转而又说道，“换个地方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想了想后，沈省伸出手。
柳半青缓慢地抬起手放了上去，同时问道：“去哪里呀？”
“一个可爱的地方。”
沈省带柳半青前去的是位于海纳商业街的一间名为“睡不着”的西式点心房。它对外开放的时间是每天的下午六点到十二点，除成品的点心之外还向客人提供烘焙课程的体验学习，但时间上只限三小时。店的主人是一对恩爱的中年夫妇，两人分工合作，一人负责看店和打下手，一人负责点心的制作与教学，而点心的创意灵感来自两人的日常生活，造型灵动生趣，味道别具一格，所以来的回头客有不少。
而且，这里也是每周一、三、六给雨后咖啡屋送货的地方。
“沈老板怎么有空到我的店里来啊？”老板招呼完一名客人后，走过来向沈省寒暄道。他自然注意到了一旁的柳半青，打量着她。
“这是我的女朋友，柳半青。”沈省侧向柳半青站立，“想带她体验一下烘焙课，所以就过来了。”
“欢迎。课程正好快开始了，赶快上去吧。”老板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
“烘焙课？你没说还有烘焙课呀。我一点基础都没有，肯定会弄得一团糟的。”柳半青担心地说道。
“今天教的是怎么制作甜甜圈，步骤很简单的。”老板说道。
“我也是临时想到的。试试吧。”沈省笑着说道。在他看来，制作点心时产生的快乐要远比吃掉一份点心带来的快乐大得多。
柳半青点头。上到二楼，沈省将她介绍给老板娘，并且说明了来意。
老板娘也是很友善。安排和介绍完流程之后，她便走开了。
柳半青系好围裙，开始着手制作，而在整个过程里，沈省只是帮着递东西，所有步骤都由她一个人完成。五分钟后，她从烤箱里拿出考好的甜甜圈，又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用各种巧克力酱将甜甜圈装点完毕。
“功夫不到家，只能修饰到这个程度了。”柳半青说道。
“学霸一向都那么谦虚的吗？”沈省笑着调侃道，“要不是亲眼看到，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甜甜圈是一个新手做的。”
柳半青脸上浮现一抹轻松愉快的笑容。她拿起一只抹茶甜甜圈，递给沈省。
“不错，手艺快赶上老板娘了。”沈省品尝了之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柳半青用木盘装好几只甜甜圈。“我们过去坐一会儿吧。”
两人选的是休息区最左侧的桌子。坐定后，柳半青以杨可心为切入口，向沈省阐述自己得知的真相。期间，她表现得很冷静，这反而让沈省感到心疼。
沈省轻轻握住柳半青的手。
“谢谢。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好多了。”柳半青向沈省投去感谢的目光。她也并不是为了让沈省放心才刻意那么说的，而是她明白，从这一刻开始，她已无路可退，只有真正地学会坚强，才不会被现实推入万丈深渊。想到这，思绪仿佛变得没有那么沉重和繁乱了。
柳半青慢慢地把一整个甜甜圈吃完。
“老板，明天我能再请半天的假吗？我想去看看我妈妈。”柳半青说道。这是她刚刚决定的。
“当然可以。”沈省停顿了一会后又说道，“明天是钱塘江观潮的日子，又是难得一见的苦潮，感兴趣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不用着急回来上班。”
柳半青微笑着摇头。
两人继续在点心房呆了一段时间。临走前，打包好剩下的甜甜圈之外，沈省还挑了几样精致的点心，而这些他都是为柳半青明天前去探病准备的。
回到家中，柳半青打开玄关和走廊的灯。在灯亮起来的瞬间，一种错愕感油然而生，因为不知不觉间这样的开灯方式竟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接着，她又伸手按下客厅的开关，走到餐厅，将点心放进冰箱内。
按照往常，洗漱完，写了日记，柳半青才睡下。
第二天，柳半青一早便前往了白云精神康复病院。等待的时间里，她心中的忐忑一点点地爬向最高值。脚步声传来。赵还依出现在门外时，她不知不觉地坐直身体，一瞬间整个人是放空的。她看着赵还依蹒跚地走进房间，被看护用束缚带绑在对面的约束椅上，被剪短的头发散落开来，挡住赵还依的眼睛，垂挂在鼻梁上。
看护帮赵还依理顺头发。
“你瘦了。”等看护走出房间，柳半青说道。
听到声音，赵还依停止张望，扭头看向柳半青。她的目光呆滞，但也纯真得像一个孩童。
“你看着很眼熟啊。”赵还依咋呼道，“知道了，我在镜子里看到过你。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了。你有名字吗？如果没有名字的话，我帮你取一个，怎么样？嗯，叫什么好呢……叫冉冉，好不好？”
“因为我是你的女儿，跟你长得很像。我的小名就叫冉冉，只不过已经不用了。”
“胡说，我还没结婚呢，不可能有孩子。”
“那冉冉是谁？”柳半青试探地问道。
“她是给我托梦的天使。”
柳半青移开视线，弯腰从桌角拎起装着点心的纸袋子，放在桌上。“这是我给你带来的点心，里面的甜甜圈是我自己做的。”
赵还依想起身凑过来看，却被束缚带限制，不能动弹。努力多次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拿回去后，你可以慢慢吃。”柳半青说道。
但赵还依仍没有要停下来。
“等等，我给你拿。”知道赵还依的意图，犹豫之后柳半青起身从纸袋中拿出上面的第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芝麻酥。拿出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块芝麻酥，隔着桌子，把它递到赵还依面前。
赵还依吃力地向前探着脑袋，张嘴把整块芝麻酥吞进嘴中，很享受地嚼动起来。
“昨天，我知道了所有事情。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柳半青坐下，双手紧扣地放在桌上，望着赵还依，“当初，是我想得太偏激了，认为是你得了精神病并且病发杀害了爸爸，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你身上。其实，我发觉过一些端倪，如果我能继续深究下去，或许事态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可，可世上没有如果……”
“好吃，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啊？你能不能和厨师长建议一下。”赵还依插话道。她用眼神向柳半青示意，还要来一块。
柳半青眼睛有些微红。她长呼一口气，又拿起一块芝麻酥，起身，递过去喂给赵还依。
“说说姥爷吧。也是昨天，姥爷确诊得了重力病。这种病是地球质量增加之后出现的第三十七种重大疾病，能破坏肌细胞、骨细胞正常的迁移和代谢功能，从而影响人的正常生活。这种病，目前还没有办法根治，只能做控制治疗，那会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会在他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多陪陪他。”柳半青重新坐下，说道。。
中途，柳半青看到赵还依突然皱起眉头，眯起双眼，屏住呼吸……但连忙用手捂住嘴巴，不让嘴中的食物喷出来。她受到影响，停顿了一下，看赵还依没有事才继续说下去。
柳半青在特殊探望室内呆了半个小时。她与赵还依说了很多话，虽然赵还依一直处于那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不过，据看护所说，这是她母亲近几日以来情绪最稳定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