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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或者，咖啡馆。
只要人类一息尚存，就一定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因为这是填补孤独最好的去处。
而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永远会为自己的孤独留有一处空间。
孤独，是一种高贵而黑暗的美。
三人熟悉的这家名为“Endless”的酒吧，是一种清吧类型，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
在这里，人们可以很轻松地喝到机器人服务员调制出的，全世界各种各样的酒，得以打发人生中很多令人惆怅的时间。真是店如其名，24小时营业，百年来从未间断过。
“上校，好久不见！”
刚跨进酒吧，一位面向门口走来，被帽子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的男孩与前面两人擦肩而过，迎面与董奇打着招呼。
董奇愣了一下，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位陌生人。但仅仅迟疑了一秒，心想自己经常来这里，也许就是位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吧。
旋即礼貌性地微笑向来人点点头。
男孩推门而出时回头瞥了一眼，董奇低头正在搜索自己的记忆库，琢磨着此人是谁。一扭头正好也碰上那人的目光，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疑惑间，思绪却被一声浑厚的男中音中断了。
“晚上好，文森特博士，路易斯博士，董奇上校。”吧台正中笑容可掬的服务机器人乔治，依次向三位老熟客点头打着招呼。
“三位还是按习惯各来一杯吗？”
“不，乔治，今天我们需要一点刺激神经的催化剂，一瓶威士忌应该是一个好的选择。”董奇向乔治摆摆手说道。
三人在吧台前落坐。酒吧各处此时已经坐满了形形色色，优雅而风采飘逸的俊男靓女们。光线温柔，很适合谈论一些有趣而神秘的话题，情调刚刚好。
“朋友们，军队的围剿行动不像宣传的那么乐观啊。据说生化人游击队在不少偏僻的地方仍然很活跃，咱们戒严的区域实际上还在扩大。”文森特首先打开了话匣子。
“我一直就没搞明白，我们到底是和谁在作战？生化人？还是克隆人？”路易斯博士这位典型的技术专家，思想比较固执。他把生化人和克隆人当作艺术品一般欣赏，对政治却历来不感兴趣，对联合国采取的政策也一直颇有微词。
“还用问，这些生化人幕后真正的指挥肯定是克隆人。这些有缺陷的克隆人肮脏而丑陋，就像是我们这些高级人类的残次品一样，我们必须维护人类的纯洁性。”文森特没好气地回了几句，他和“诗人”虽然是很好的朋友，但每次见面总是为一些旁人看似不起眼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
“要不是法律禁止他们，我倒是没觉得生化人和克隆人有什么不好。我也没觉得咱们又会比他们高级到哪里去。”
“拜托两位就别吵了，本来心情就不好，今晚咱们就别提什么克隆人了好吗？”董奇有些哭笑不得，心想每次都是这样。
“好吧，董，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将所有的监控目标都称作兔子呢？”诗人路易斯继续问道。
“你一直都没有提起过，我猜因为我们是猎人？”文森特对老朋友的做法觉得并不稀奇，一般情况下猎人和猎物的关系不过如此。作为执法者，往往都会把自己放在相对强势的位置上，基于自己对董奇个性的了解，显得并不奇怪。今天是在酒吧，正好找个轻松的话题作为开场白。
这个看似十分随意的话题，很好地岔开了两人的争论。谁知道后面引出的讨论范围却又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董奇并未直接回答问题，而是望向挂在吧台上方那支装饰用的船桨。桨的正中，画着一只迅猛奔跑的猎豹。
“你们猜猜桨的背面是什么图案？”
“这个故事太老套了吧，董，你都讲过N遍了。我和文森特都知道是一只正悠闲地抽着烟斗的兔子”
董奇没接话，将头转向了乔治。
“乔治，兔子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它比豹聪明！”
“这是1997年上映的一部电影《TheEdge》中，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的查尔斯与印第安土著的台词。而您是他的影迷。上校，这是您第7次问同样的这个问题了。”
“而你每次都是一字不差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印象里记得应该就只有4到5次，这人工智能也许比我记得更清楚？”
董奇心里嘀咕了一下。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内容却不一样。
“如果是我，每次的答案肯定不会一模一样。至少，不会一字不差吧？”
“上校，您对我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乔治和颜悦色地微笑着。
“当然不是，乔治。代码XDDT，启动私人会谈模式。”董奇用语音启动了屏蔽乔治收听他们谈话的功能，乔治立刻进入了静止休眠状态。
如果没有董奇的语音唤醒，乔治将一直被强制处于这种状态中。这是一种一对一的强制形式，为保护客人临时性的隐私谈话而设置的特色功能。
看着迷惑地望着自己的两位朋友，董奇默默地往二人和自己的酒杯中都斟满了威士忌，有些忧心忡忡地娓娓道来：
”我和你们担心的不一样。很难准确表述我的感觉，也许这也是我担心AI的地方。“
“关于该如何去定义这些……，嗯，这些东西，我感到越来越困惑。“
董奇右手在空中绕着圈，目光瞧着眼前的这位服务员，一边阐述一边思考着如何才能有效地组织自己的语言，以便更好地让两位人类同类清楚他的立场。
“人类独特的闪光点在于思想和情感，这应该是我们区别于它们的本质。”
酒吧内的灯光有些昏暗，董奇拿出自己的打火机开始把玩起来。这是习惯，他思考的时候，不论吸烟与否他都会拿出这款打火机来。
这是一枚被打造得极其精美的古董，滚轮火石打火机。它的外部是用铜质合金雕塑的，裸露着健硕肌肉的神化人物普罗米修斯。这位古希腊传说中的著名人物，右手高高地举着火炬，目光坚定而深邃。设计最为巧妙之处是这火炬的中心，恰恰是打火机点燃火苗的位置。
随着董奇有节奏地拨动金属滚轮摩擦火石，瞬间燃起的火苗闪烁出的光芒，不时地照亮三人的脸庞。
”我承认，人类离不开这些AI。但如果简单地认为它们是没有思想的一堆机器，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劲。它们的行为，有时候让人不理解，甚至不寒而栗。“
董奇端起酒杯，和二人清脆地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我在想，如果它们突然有一天变得和我们人类一样复杂，也具备了复杂的情绪和感情，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我们能够接受吗？我们应该感到恐慌吗？”
“到那时，也许我们才会意识到，把自己比作猎豹，本身就可能是一种非常自负的错误。”
董奇端详着手中的空杯子，像在观察自己的内心，突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路易斯博士点点头，他非常赞同董奇的看法，一本正经地说到：
“猎人，还是猎物，这是一个值得慎重思考的问题。”
董奇和文森特有点忍俊不禁，每次严肃的话题一到“诗人”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多少都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我总觉得AI的危险比克隆人更大，至少那些家伙应该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吧，算得上是人民内部矛盾。对了，也许是我神经质了，告诉你们一件困扰了我多年的事情。”
“诗人”路易斯的酒量一般，血色很快就浮现在了脸上，他两眼放光，适当的酒精作用让他诗人般的情感变得更加丰富起来。他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自己引以为傲的胡须，用鼻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地吐了出来，似乎是想将刚才喝进去的酒气吹散。
“我的夫人钟爱油画艺术，我们曾经多次前往巴黎的卢浮宫。记得有一次，我们正驻足在欧仁.德拉克罗瓦那幅著名的《自由引导人民》油画前欣赏，一位旁边也在欣赏的男士自顾自地向我们表述起来。”
“在我心目中，这才是能够震撼我的美。充满立体感的笔触，鲜明的主题，明亮的人物塑造。一位圣母一样的女性引导着人民走向胜利，革命让人热血沸腾，革命才能粉碎枷锁！”
“此人的评论观点很鲜明啊！”艺术也有深厚修养的文森特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可问题是……。“
路易斯努力压低着声音，轻轻地用指背敲击了三下桌面。
”这家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啊，它是一名现场服务的机器人！”
“欣赏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思维和情感行为。我研究AI这么多年了，从没遇到过这样事情，也无法解释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
“我也有同感。尤其是今天，不知道你们是否发现一些不太合理的情况？”文森特博士往自己的杯子里又加满了酒，他心里也憋着些疑惑。
“今天的录像，你们有没有注意到1号兔子对那个中年男人问话的反应？”借着酒劲，董奇顺着文森特的问题把今天自己心里的疑问也一股脑抛了出来。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正常的机器人，对这样没有任何先兆的，充满挑衅的举动应该如何应对？”
“基于我对人工智能领域的知识。我认为，它产生迷惑或者不理解对方的问题，以及直白回答说可以或者不可以，都应该是一个机器人通过逻辑计算后正确的反应。”路易斯想了想回答道。
“没错，那是传统意义上的机器人。但它今天的反应却更像是人类！它沉默了7秒，看起来似乎是在努力压制自己内心强烈的情绪，然后以平静的姿态去回答对方。这说明什么？”
董奇和文森特都将头转向了“诗人”，期待着这位AI博士进一步的专业回答。
“说明，……，说明它会思考！”路易斯几乎惊呼起来！怕吵到其他人，他赶忙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用说7秒，即便只有短短的3秒，那就意味着永恒！这与思考一个小时没有区别！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的天，说明它已经跨越了奇点！这怎么可能呢？！”
路易斯压低嗓门的话起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三人随即陷入了沉默，一种可怕的沉默。
“先生们，还需要加一杯威士忌吗？”
良久，站在一旁静止多时的乔治，突然微笑着的插话打破了众人的沉默，三人冷不丁地都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董奇心中一颤，自己并未用语音代码唤醒乔治，这是怎么回事？！
端详着乔治那张与人类几乎别无二致的脸庞，董奇心底不由得升起阵阵寒意。
“这种所谓的技术性故障，如今出现的频率似乎也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