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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拍摄时,依文·安洁卡厄邓把苏和央导演昨天所要求的“尽管是漠然的人偶,可是不能真的没有情感,眼神里要有怜惜,要有分别的不舍,又有解脱了的释然和高兴”,在镜头前演绎妥当了。
当然,一张脸、一对眼睛不可能说出这么多的话,他也只不过是比昨天更加生动,面部展现出了轻微的疼痛感。
是的,疼痛感。
在镜头下那副表情可以有诸多解释,而实际上就是疼痛感。
至于克劳蒂亚究竟怎么“教”他,那就是他们私下的事了。
中午一般是不同小组分批吃午饭,克劳蒂亚想带依文出去吃,如果下午轮不到依文的镜头,就打算这样直接回去休息了。
不过在她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杜丽·杨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轻声问她能不能抽空与自己聊一聊。
克劳蒂亚朝杜丽·杨身后张望一下:“你的母亲大人呢,不在吗?”
“她今天中午和以前的同事有约,到市里去了。”
怪不得。
“好。”克劳蒂亚爽快地说,“聊什么,有事需要我帮忙?”
杜丽·杨朝四周看了看,依旧很轻地说:“可不可以陪我去没人的地方?”
克劳蒂亚沉思一会儿。
“去后门那好了,我知道之前有人躲在后门的屋檐下抽烟。”
杜丽跟着女人走到长方形厂房的后门。
准确地来说,是一扇开在角落的侧门。
门外没有人,地上果然散落着一些像是烟灰的痕迹。
她们站到屋檐底下。
克劳蒂亚关上门,并且轻车熟路地从旁边的窗台上拿起一根铁棍,支在门框上顶住。如此一来,这扇门就不能从里面轻易打开了——这显然是存在了很久的东西,被不同的人使用过许多次。人类为了偷懒取乐,总会迸发出无数简朴而实际的智慧。
她们并排站立,克劳蒂亚背靠着门。她总是一副放松而随性的样子,似乎永远没有过不去的坎坷和无法解决的烦恼。
屋檐外飘着斜斜的细雨。
锈城的天空依旧是灰白色。
“好了,说说你的事吧。”克劳蒂亚望着雨丝。
十八岁的年轻女孩儿低下头,双手交扣在一起。
她一字一顿,又轻又缓、犹犹豫豫地说:“苏导演和我说,有一个新生代电影人的聚会,他被邀请去参加……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克劳蒂亚挑起眉梢。
——这是介于公与私之间,模糊而暧昧的邀请。
“你的妈妈肯定想要你去。”克劳蒂亚道。
女孩果然点点头,与此同时头也越发低下去。
克劳蒂亚问:“你想去吗?”
“我不知道。”杜丽说。
“如果你不知道,你不会特意询问我的意见。”
“可我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问您……”
“你的妈妈鼓励你去,你却还是犹豫。答案不就已经很清楚了吗?”克劳蒂亚笑了笑,“不过,你不想去,和你到底应不应该、会不会去是两回事。”
“克劳蒂亚小姐,您认为我应该去吗?”
“嗯……苏导演说的大概是‘灰银电影奖’的聚会吧,我知道他被邀请当评委。如果是那个聚会,能去一趟当然很好,说不准可以在很多导演那儿混个眼熟。站在经纪人的角度,我肯定推荐你去。”
一扇门隔开了工厂的里与外。
这里很安静。
克劳蒂亚可以听到女孩的心跳声,她知道女孩也在倾听着她的气息。
半晌后,少女轻声说:“我理解了。谢谢,克劳蒂亚小姐。”
“没事。去不去的选择权还是在你。”
“怎么会是在我呢……”
女孩苦笑起来,声音依然很柔顺。
“……”克劳蒂亚叹了口气,侧头看向她。
克劳蒂亚的眼睛里燃着火,让迷恋上她的人挪不开视线,或者不敢与之对视。她提出尖锐的问题:“你是不是觉得苏导演喜欢你?我是说,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女孩瞪大了眼睛,同时眼珠却慌乱转开。
“苏导演不会喜欢上我这样的——”
“别急着否认。”克劳蒂亚打断她,“我的意思不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话,而是他的暗示,或者说,你所接受到的信息……你认为他喜欢你吗?说的直白一点,你认为他是否对你产生了情欲?”
这些问题对于杜丽·杨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而她的沉默实际上就是一种回答。
克劳蒂亚沿着屋檐走到门边的窗子旁,用掌根撑住窗台,坐到了窗台上去。她晃动着双腿。
为了方面调节室内灯光和防止偷拍的缘故(目前来看,在严格的隐私法和牢靠的信息密封下,这点其实不用太过担心),窗子内的百叶窗帘闭合着,依旧将她们与工厂的快速转动着的内部隔开。
杜丽·杨也慢慢走到她边上。
克劳蒂亚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小糖盒递给她,接着问:“苏导演喜欢你有什么不好?”
女孩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好的话,试试看去接受或许也无妨呢?没准利用他开启什么新天地,也许就变成有手段的女明星了。”
这是玩笑话,不过女孩显然笑不出来。
她打开糖盒,倒出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含到舌头根下。薄荷的冰凉气味让晕眩与窒闷感有所减轻。
克劳蒂亚的话显然对她造成了一些影响,使得她的想法有所动摇。
但少女还不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可能会导向什么。
实际上她不可能变成所谓的“有手段的女明星”,这一点克劳蒂亚很清楚。人的性格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
“克劳蒂亚小姐是不是其实对表演学很有心得?”女孩换了话题,“今天苏导演对依文先生的表演很满意。我看得出来。他都有些惊讶到了。”
这个话题与她自身无关,因此她很明显地放松下来,脸上也有了那种少女所独有的、清丽单纯的笑容。
“嗯,我对表演学大概是很有心得。”恶魔慢慢地点了几次头,“相比我而言,依文真是很不擅长。”
“您是怎么交他的?”
“其实我就只是教他怎么做苏导演要求的那个反应而已,其他部分我也无能为力。”克劳蒂亚坐在窗台上,摇晃了一下双腿,突然勾起红唇笑起来,“如果你就是想问我,是怎么教会他在亲你的时候该露出什么表情,那就很简单了——”
女孩有些脸红。
克劳蒂亚继续坏心眼地笑着说:“亲身教学。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明白,是因为我昨天晚上把他亲到神魂颠倒,想不记得都难。”
女孩分不出来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脸更红了。
“好啦,年轻人,我要带着被我亲晕头的依文出去吃中饭了。你想和我们一起去吗?我今天预约了一家很不错的自助餐店。”
“不不不……不用了。”
杜丽·杨慌忙拒绝。
而女人哈哈笑起来,似乎觉得她很有趣。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又替她把散落的额发拨到耳后。然后她从窗台上跳下来,像一只黑色的轻快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