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着平头男一瘸一拐地走远，韩光转身混入人群，走进附近一家商场，在四楼男装区转了一圈后，人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一身平价西装，还架了副黑框眼镜，头发梳的油光铮亮，背包也换成了公务包，一副职场精英模样。
　　他回到一楼，在手机区逛了半天，在一位满脸雀斑的导购小姐的热情推荐下挑了款中档手机，并且没怎么还价，可在买卡号的时候，导购小姐还是警惕地拒绝了他暂时不实名的请求，并且很是狐疑地验证了半天他的身份证。
　　付钱过程中，头包的像个葫芦似的平头男气势汹汹地领着几个彪形大汉闯进了商场，嘴里骂骂咧咧地四下搜寻。韩光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付了钱，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走了出去。
　　他没再回头，径直走到街角的僻静处，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话筒里响起一个甜美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韩光狐疑地挂断，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仔细核对着数字重新拨了一遍。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
　　他摇摇头，再一次挂断了电话，从包里掏出地图，仔细看了看，收起地图起身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栋从外表看就有些年头的商务楼，坐着咣当直响的电梯上了五楼，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前站住。
　　屋子不大，门口招牌的口气却不小：“盛世环球贸易有限公司”。门没关，能看到逼仄的空间里挤了五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杂乱不堪，胡乱堆积着各种文件电话电脑等，最里面的桌子后面坐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胖子，一头板寸，嘴里叼着根烟，面红耳赤地对着显示器，嘴里念念有词，键盘拍的啪啪直响。
　　韩光等了一会儿，见胖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只好用力敲了敲门。胖子百忙中飞快抬头瞥了一眼：“什么事儿？”
　　“取快递。”
　　胖子“嗯”了一声，却又埋头回电脑前，半天才后狠狠地一摔鼠标：“操。”身子后仰在老板椅上，狠狠抽了口烟，吐出个大大的烟圈：“外地的还是本地的？”
　　“外地。”
　　“单号多少？”
　　韩光报出一长串数字。
　　胖子坐了回去，嘟嘟囔囔地在电脑前鼓捣了半天，甩出一句：“没有。”
　　韩光一愣：“那您帮看看多久能到？”
　　胖子撇撇嘴：“多久都到不了，根本就没有寄出的记录。”
　　韩光眉头皱了起来：“您确定吗？”
　　胖子不耐烦：“什么确不确定，没有就是没有。“
　　韩光不跟他计较，道了声谢，转身出了门。
　　他找到一部老式的磁卡电话，插入一张特制的卡片，拨通号码，片刻后，那头响起一个慵懒的美式口音：“喂，这里是罗伯特。”
　　“罗伯特，是我。”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汉斯？我记得你已经退休了，你不该打这个电话的。”
　　“是的，我也不想，但现在出了点事情。”
　　”理论上来说，不管你还有什么事，都已经与……“
　　韩光打断了他：”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
　　”汉斯，你知道我有多忙吗？我不可能什么事……。“
　　韩光再次打断了他：”给我一个名字，罗伯特，你欠我的人情正好还清了。”
　　电话那头传来很大的咽口水的声音，半晌无人说话，韩光适时加了把火：“罗伯特，你知道我是很小气的，我早晚能知道那个名字，不是从你这里，就是从别人那里。但是意义就不一样了。”
　　罗伯特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压低了嗓子说出一个名字，电话随即被挂断了。
　　韩光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情绪，他摩挲了一会自己光滑的下巴，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语气中有一丝兴奋，但更多的是疲惫：“小汉斯，我猜你已经收到我给你的惊喜了？”
　　”乔纳森，你应该清楚，我一直都对你很尊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破坏这种尊重？“
　　乔纳森笑了起来：”尊重？不不不，我已经七十四岁了，相比这种廉价的玩意，我更在意比利。“
　　”你是要把比利的死归罪到我头上吗？“
　　”我只知道我把比利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你，而你带他回来时，只有一条腿。”
　　“当初我曾极力反对让比利出任务，他根本不是那块料，因为他的疏漏，我们损失了三个人。乔纳森，这一切都因为你的私心。”
　　乔纳森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一切都无所谓了，我总得做点什么，而且已经做了。”
　　“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小约翰？”
　　乔纳森疯狂大笑起来：“小汉斯，你在威胁我吗？可惜已经晚了，上个礼拜，就是你完完整整地想带着几千万退休金过安生日子的时候，他跟爱丽一起被炸成了碎片，我甚至找不到他一片完整的尸骨。”
　　“乔纳森，我对此深表遗憾，但这仍然不是你扣押我退休金的理由。”
　　“无所谓，我说了无所谓了。小汉斯，用你们中国人的一句话，放马过来吧，我等着。”
　　电话又一次被挂断，韩光叹了口气，抽出了卡。
　　他茫然地在街角的小花坛上坐了一会儿，两眼无神地边看着经过的人群边想事情，模样很像一条刚刚失业的职场狗。有位经过的大妈很是同情地看了看他，似乎想跟说点什么，最终摇着头走远了。
　　韩光讪讪地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索性打了辆车，从怀里掏出纸条，报了上面的地址。
　　这栋三层高的筒子楼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大楼主体早已破败不堪，外层的白色涂料好多都已风化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犹如人体身上一块块牛皮癣，靠近地面的部位遍布拙劣的涂鸦，有些旁边还堆着垃圾，散发出阵阵恶臭，老式窗户很多都缺失了玻璃，有些用花花绿绿的画报补住缺口，明艳的对比下更显出颓败的气息。
　　黑漆漆的楼道里一股阴暗发霉的味道，本就狭窄的楼梯上还堆着许多无用住户却舍不得丢掉的杂物，让人几乎落不下脚。
　　上了三楼，能呛死人的油漆味扑面而来，两侧走廊里写满了歪歪扭扭的血红大字：
　　“欠债还钱！“
　　“老赖死全家！”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韩光走到走廊尽头，在一扇泼满了油漆的门前停下，艰难辨认出门牌号，确认了这里就是自己要找的地址，他皱了皱眉，伸手敲了敲门，低沉的回声在楼道里回响，好一会儿后都无人应声。
　　他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对面的一扇门猛然打开，一位中年妇女探头出来，打量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瞎敲什么敲？大中午的别人不午睡啊？”
　　韩光转过头，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大姨。我是林秀梅丈夫的朋友，找她有点事，您知道她在家吗？”
　　中年妇女一撇嘴，说的话能把人噎死：“还在哪儿？在天堂呢，你去找吧。”
　　韩光吃了一惊：“林秀梅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那她女儿呢？”
　　中年妇女没好气的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妈！”砰的关上了门。
　　韩光皱着眉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最终摇摇头，慢慢走了下去。
　　半晌后，对面门又一次打开，中年妇女左右探了探头，小心地走出来，顺着楼道往下看了看，松口气般拍了拍胸口，快步走回去，三短两长地敲了敲，小声说：“莉莉，我是胡阿姨，那个坏人已经走了，没事了。”
　　房门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校服少女露出身来，眼睛红红的道谢：“胡阿姨，又麻烦你了。”
　　胡阿姨摇摇头，摸摸少女的头：“有啥麻烦的？别说我跟你妈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就是素不相识，也不能看着你这么个小丫头被人欺负啊！”又叹了口气：“莉莉啊，可老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你也不能躲一辈子啊，还是去投奔你那个舅舅吧，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啊！”
　　莉莉低着头不说话，胡阿姨摇摇头，把手里的饭盒递了过去：“阿姨刚下的面条，你凑合着吃吧。看你这模样，怕是早饭也没吃。”莉莉还要推辞，胡阿姨不由分说地把饭盒塞进她手里，转身回了屋。
　　莉莉关上门，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因为窗户被报纸糊的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很暗，她走到床边坐下，慢慢打开饭盒，小口吃了起来，吃着吃着，抬头看到衣柜上妈妈的遗像，忽然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大滴大滴落到饭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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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光下了楼，左右转了转，走进附近一家小卖部买了瓶水，借着店老板找钱的当口，不经意的问：“大爷，这边三楼怎么回事啊？怎么弄的跟杀人现场似的？”
　　老板停住了找钱的手，警惕的看看他：“你问这个干嘛？”
　　韩光懊恼的说：“我在网上看到502要出租，价格挺便宜的，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到处都是红漆，什么欠债还钱的，敲门也没人开，到底怎么回事啊？”
　　店老板目光复杂地看看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能怎么回事？还不是那些天杀的高利贷造的孽。那家的女人有慢性病，看病借了不少钱，一直还不上，后来他家男人说是出国打工挣钱，一去就再也没消息了。要债的天天堵着门要钱，女的撑不住，前两个月病重死了。那些人还不罢休，又逼着剩下的孤女卖房子呢。年轻人，这房租便宜是便宜，怕是你也住不上，还是另外去找吧。”
　　韩光沉默了一下，向店老板道了声谢，转身出了店门，眯着眼往3楼看了看，310对应的窗户后面似乎有个人影，随着他的目光很快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