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4

　　四下为之一静。
　　伊桑，乃至现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哑然失声。明明知道她每个发音对应的含义，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神，遗弃我们了？
　　她在说什么？
　　爱莉却不等众人回过神，便继续以平静中暗蕴悲切的语调，一字一字说出无一人愿意听到的话语。
　　“族人们于茫茫沙漠中搜寻到的玫瑰石，精心饲养的沙漠鱼，乃至辛苦攒下的黄澄澄的金子，这些承载着我们的信仰，本该供奉给神的东西，都被圣廷的祭司们占为己有。”
　　“他们不仅向献给神的祭品伸出黑手，还杀死了撞破他们贪污的前圣女。”
　　爱莉阖上眼睑，紧握的拳头颤抖着，像是在极力隐忍。
　　人群先是安静了刹那，而后哗然。
　　有惊疑不定的：“怎么会！”
　　有深信不疑的：“怪不得神会厌弃圣廷，还连累族里死了那么多人！”
　　也有抱持怀疑态度的：“圣女殿下是不是弄错了？那毕竟是圣廷啊……”
　　伊桑在乱嚷嚷的一片议论声中，转头看向他的父亲，涩声问：“我记得前圣女是……”
　　“七年前，正当43岁，突发急病暴毙身亡。”父亲沉重地回答。
　　43岁，于平民百姓或许称不上英年早逝，在这个人人需要为生存努力的世界，人均寿命并不高。
　　但对于从小在圣廷养尊处优的圣女来说，却是很奇怪的事情。
　　君不见圣廷那些祭司们，活到八九十是常态，百来岁也不稀罕，要是有谁在有生之年步入五阶非凡，更是能苟到个两三百岁。
　　那么平常无病无灾的前圣女，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骄阳之下，伊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爱莉稍作停顿，以饱含愤怒的语气慨然道：“神给予圣廷一次又一次机会，但那些肮脏的祭司们不但没有感恩神的宽容，诚心悔过，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以神的名义从族人们身上搜刮更多的财富！”
　　“就因为他们，赌上性命从风暴中带回玫瑰石的族人，哪怕献上了能在邻国卖出上百金币的玫瑰石，若有一天一去不返，他留下的老人幼儿仍旧会穷苦困顿饱受饥寒！”
　　“忍耐着高温喂养沙漠鱼的族人们，即使沙漠鱼在贵族的餐桌上也算是奢侈的高级食材，却还要每天掰着手指算家里每个人能喝多少清水！”
　　“就算是大批大批族人受难渴死的时候，大祭司喜爱的猫咪也能用珍贵的清水洗澡。”
　　“神……已经彻底失望了。”
　　爱莉似有哽咽，眸中盈润的泪光牵动着在场所有人心弦。
　　他们回想起圣廷哪怕于沙漠中仍然富丽堂皇的宫殿，以及自己身为卑微下民在破棚烂洞里艰难熬过的每一天。
　　以前，再艰难的时候，大家都不曾泄气。也就是水源莫名出现问题，圣廷又迟迟拿不出解决方案时，才忍不住私下抱怨嘀咕。
　　但就算族人们一个接一个疯掉，死去，迫使幸存者不得不弃村寻求活路，大家也坚定地相信着，一切都是神的考验，只要坚持下去，怀抱虔诚的信念，终有一天，会等到神的救赎。
　　可是现在……侍奉神的圣女说，神已经彻底失望，厌弃沙族了？
　　有人扑通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悲戚的气氛蔓延开，连看守神水的几位非凡者也受到感染，面露哀色。
　　即便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见过许多次，但作为曾经的沙漠之神信徒，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中，很难不被勾动心绪。
　　“但是！”
　　爱莉陡然拔高音量，声音极具穿透力却不刺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抓回她身上，哭嚎声自然而然地息了下去，只余时有时无的阵阵抽泣。
　　“但是！我们都想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
　　“神，虽然因为圣廷的堕落对整个沙族都很失望，不愿再庇护我们，但只要不再受圣廷愚弄，不再去当那些罪人的走狗，祂也不会继续降罪于我们。”
　　爱莉的宽慰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新来这一批族人，大多面带死色，双目无神。
　　从出生就被教导沙漠之神的伟力与重要性，可以说，沙族人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都完全是以圣廷颁布的教典为基石。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或事物，能够凌驾于沙漠之神之上。
　　爱莉的话，就好像是在对一个刚同父母走失的稚童说“你爸妈不要你了”一样，人小孩儿不哭闹着挥动小拳拳就算是家教好的。
　　哪怕在场的沙族人基本都已成年，能够用理智，根据近段时间的经历和听到的消息，从尽量客观的角度分析得出，爱莉说的或许是事实——从感情上，也没人愿意接受。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被神厌弃之后，自己乃至于整个沙族，还有哪条活路可走。
　　爱莉沉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