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扮演

　　###03扮演
　　星系内所有活动必须参照星系手册。这是星系文明第一条规定，也是不可违背的一条。
　　学习星系手册是我们在波克塔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为什么说是之一呢？或许正因为星系手册的重要性不容置疑，反倒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它成了阻碍我们探究和冒险的岩石。
　　谁也不喜欢被拘束，但是没有拘束就没有自由，我们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可一旦有机会总想着偷偷改变些什么。只要没有重大违规之举，大人们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凯瑟琳尤其不喜欢星系手册，她常嘟着嘴抱怨星系手册把斯坦纳维亚写成了原始文化和邪恶宗教掌控下的无聊星球。事实绝对不是如此，没有比斯坦纳维亚更美的星球，没有比斯坦纳维亚更像宇宙缩影的星球，斯坦纳维亚符合整个宇宙生生不息的规律，万物万生、长延不息。
　　她总是反反复复说这些话，如果说在我眼里她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也许只有关于她对斯坦纳维亚疯狂的赞誉，那些赞誉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谁都不会高兴听一个人反复说自己的星球多么神圣，堪比神圣宇宙本身。谁都有自己的故乡星球，都有偏爱和想念，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凯瑟琳那样孜孜不倦地述说，生怕别人对神圣一词缺乏理解和想象一般。
　　她说这些话的神态和平时很不一样，显得遥远而神圣。一直以来我对于凯瑟琳和琼究竟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总是难以分辨，有时候让我有些烦恼。好在除去外貌，这对姐妹在个性上全然不同。凯瑟琳柔弱而独立，琼根本上就是浪漫的化身，她在的地方宛如玫瑰流淌的酒池，金盏花酿制的喷泉。
　　凯瑟琳那时候只有3岁，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克服星系年和太阳年的计算区别，星系手册第一条详细且清晰明了地写明了，星系时间计算方式以星系年为公用单位，各星球可按照自己传统计算时间。到达波克塔的时候我17岁，凯瑟琳只有3岁，她叫我哥哥，但是，她完全不像一个3岁的女孩，她有着漂亮的手指，宛若金色柳叶，看上去却又是那般弱不经风。
　　“我能一把抓住伊瓜拉市长的尾巴，把它扔到风藻海里”，凯瑟琳说她只是看上去像叶子般无力，实际上力量惊人。
　　说这话时，卡利斯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刚来那会他很少说话，即使是我们一起玩指认游戏时，他也不说话。指认游戏要求每个人扮演一种种族，然后由大家轮流猜测扮演者扮演了哪个种族。琼最喜欢这个游戏，有时候我觉得这游戏就是为女孩子设计的，琼喜欢扮演拉美诺贝肯人，捧着诗集对着太阳，还不忘举起右手。
　　她的手只有三根手指，纤长灵活，当她面向太阳站立的时候指尖宛若星辰闪耀。凯瑟琳总是一眼就猜出来琼扮演的角色。
　　卡利斯第一次扮演就把所有人都难住了，他站在窗台前，眺望风藻海，动作缓慢。凯瑟琳看了我一眼，我们都不敢出声，连琼都不说话了。卡利斯这个动作做了仿佛有一个星系年那么长，单足站立窗台，身体轻盈，一动不动，向着风藻海的方向望了很久，期间没发出一个音节，最后像白纸一样飘回屋内，摇了摇头，宣布扮演结束。
　　没有人猜出他扮演的是什么星球，“我猜是克萨尔，古老的克萨尔星。”卡利斯看着我，凯瑟琳也看着我，琼打开星系手册，克萨尔星的注释只有简单的诞生时间和标记为零的星球等级编号。
　　“没有克萨尔星的介绍。”琼说完把书收进手掌。凯瑟琳也看着我，我有些紧张，事实上我不知道克萨尔星究竟是不是存在，零级星球没有人见过，就连父亲也未必了解这类星球。
　　“不是。”卡利斯缓缓地说，我扮演的是伊梵奇卡托兰。
　　“伊梵奇卡托兰？这个不算，卡利斯你不能扮演这种神秘星球。”琼要求他重新扮演，卡利斯拒绝了，他拒绝琼的样子真是一点也不优雅。这在我的故乡是很少见的，我们星球的人绝对不会如此，对，我想是有些粗鲁，卡利斯拒绝得很简单，仿佛在陈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话语中没有情绪，至少我感觉不到。后来父亲告诉我，感知情绪这样的事我最好还是不要太过依赖，在星系里几乎没有什么用。
　　父亲是对的，琼突然就哭了起来，而我几乎在她哭的时候也感觉不到悲伤，她看上去很伤心，仿佛被欺负了一般。凯瑟琳悄悄走到我旁边，在我耳边轻声说“快出去。”我找了个理由让卡利斯陪我去风藻海走走，他答应了。答应和先前的拒绝一样平淡，就好像那些话不是从他身体里说出来一样，而是来自他背后的墙，远处的塔楼和更远处的风藻海上的暖流。
　　那时候卡利斯已经快1000岁了，如果按太阳年计算，按照星系年或许300岁，这是个让人头疼的算数，生命在地震发生前从没有自然而然活到200年的，而卡利斯已经接近1000岁，偏偏他看上去只有20岁。那张脸美丽得叫人嫉妒，他和凯瑟琳不一样，凯瑟琳如植物般，走路时是翩翩起舞的花枝；和伊瓜拉星人也不同，伊瓜拉星人就像他们的祖先一样，外型几乎没有变化，长长的尾巴，健壮的双手，短到看不见的腿，入乡随俗的肤色，很会讨人喜欢，就像市长那样。
　　在波克塔当市长简直是星系最好的职业。
　　卡利斯和他们都不一样，他更像我，不对，他比我漂亮得多。几乎占尽星系所有种族的优点，完美无瑕又冷漠无聊。他或许不会衰老，他懂的比我们都要多，却看上去和我们年龄相仿，他不会对我们做的事发表看法，琼总觉得他看不起大家，凯瑟琳没有和我说过她对卡利斯的看法，我觉得她应该是有想法的，就像她在发表对斯坦纳维亚星看法的时候显得神圣而又遥远那般。她应该对卡利斯有些看法，但从没有谈论过，至少在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说起卡利斯。她喜欢跟着我，从一开始到我们家时就喜欢和我在一起。和琼相比凯瑟琳更喜欢我读的那些书，还有我们一起养育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