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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东海之上,有一座不断移动的小岛,外面飘荡着一层轻纱似的白雾,型如蛇盘。
一位齿面赤须的中年男子,目似铜铃,颌下钢髯如针,面目不怒而威,气场自成,信步往岛屿边缘最高的一座山峰山巅走去。
这座山峰棱角凸起,恰似龙头,两根鹿角似的山棱孤峰乍起,斜指天苍。
他的手脚上各钳了一根金属链子,颜色赤紫,上面盘绕了七个硕大的字符,笔划蜿蜒,不是世界上现存任何国家的文字,宛如龙蛇飞舞,轻盈腾空。
他拖着的链子沉重地垂在地上,磕磕碰碰,发出了沉闷的响动,还在尘土中拉扯出深深的沟壑,足见其分量之重。
可这个中年男子拖着一身刑枷却轻若无物,神态自然,周身恐怕有不下千斤神力。
他穿了一身灵光笼罩的青色长袍,上面绣了八条神龙,条条活灵活现,各有神态,恰如真龙一样。
他在山道上直行了足有半晌茶的时间,一路无人,径直到了山顶。
这座荒山渺无人烟,只有山顶上竖立了一块石碑。石碑前屈腿跪坐了一个蒙着面纱的紫纱女子,闭着美目,肌如白雪,却不言不语,胸膛也没有什么起伏,就好似一尊白玉美人。
这石碑上梵文密布,上面自有佛光三尺,内里自有无数人声吟诵经文,蕴藏无数红尘、万千世界。
石碑后面还印有一只掌印,掌印的无名指上却折了一半,只剩半只。
这只手掌上并没有掌纹,偏偏在手心里纹刻了一朵半开的莲花。
长袍男子拖曳着枷锁,一路走到了石碑面前,俯腰欠身行了一礼。
他的声音低沉,威严舒缓,铿锵有力:“敖厉请见龙王。”
这座山头突然微微震动起来,两道黑色的裂痕出现在了空中。
这两道裂痕缓缓睁开,恰如两轮日月,闭阖间自有万丈光芒,无限威仪。
一道如同神氐般的声音在山巅不断回响翻滚,层层叠叠,恍若千钧震鼓,威力无穷。
“敖厉,你今日来找本王,究竟所何事?”
敖厉眼眸微阖,低垂视野,一缕神思传递了过去:“禀龙王,罪将三百年前曾于夷洲留下一道血脉,几日前却惨招人族毒手。罪将于今日终于有所感应。”
“敖厉,你欲出龙岛,重履红尘?”
声音停顿片刻,继而如滚雷炸响,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此事孤已知晓,但孤不许。”
敖厉不紧不慢,条理清晰地辩驳道:“殿下,即便是混血龙种,亦是我龙族嫡系。如今天下再无天庭,若是犯错,也该由我龙族自己处置,关人族何事?”
天空那两只星辰日月似的龙目闭阖片刻,重新张开,龙吟响彻百里:“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敖川何在?速来见孤!”
几个呼吸之后,一个粉雕玉琢,脖子间悬挂了一只玉环,扎了两个冲天鬏,穿了一抹小红肚兜的四五岁笑男孩踩着白云,蹦跳着落到了山巅上面。
他手里提着一柄钢叉,两只紫葡萄似的眼睛目带狡黠,小脸红扑扑、肉嘟嘟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敖川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空缺了一颗门牙,于是显得有些滑稽的笑脸,活力十足地叫嚷道:“龙爷爷,叫我来做什么?咦,怎么厉将军也在这里?”
那两只硕大的龙目里带出了几抹温存的神色,连响彻天地的龙吟声里都多了三分柔和。
他的眸中投射出一缕神光,射入敖川识海中,不言不语间将事情都阐述明白,然后才娓娓开口:“敖川,你的刑罚尚有十年光景才能结束。此事孤已决定,交由敖川去办。”
“敖川,你此次入世,自南往北,正好讨教一下人族新一代的年轻俊彦究竟有几分成色。你年纪尚幼,仅百岁而已,由你出手倒也不算以大欺小。”
敖厉面色不变,对于这种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抬手握拳:“殿下英明。”
敖川闻得此言,立刻兴奋地挥舞起了手中钢叉,昂首挺胸,意气风发:“龙爷爷英明!哼哼,看我一路横推过去,打遍天下,如此才显我龙族威风!”
龙王语中深藏赞许:“如此方不辜负少年志气!敖川,你可自去了。敖厉,你也退下。”
那敖川喜上眉梢,雀跃着道了一声:“龙爷爷珍重,我走啦!”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叫来白云,赤着脚踩了上去,“哈哈”笑着蹿没在浩浩青空间。
敖厉面沉如水,复又躬腰,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退,牵扯着全身的枷锁,慢步重新往山下走去。
两道流幕自天空上悬挂着的那两只眼眸中如瀑布般垂下,遮掩住了整个山巅位置。
一道虚幻的人影,隐约披了一袭玄黑色龙袍,头戴玉冕,负手出现在那块石碑和女子面前,注视着那块石碑,久久不言。
那位自敖厉上山之后,从来不言不语、不闻不动,就好像石雕玉像的女子终于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响动,开口时说话声如山间灵泉涓涓,圆润温雅,平静淡漠。
“龙王静极思动了?”
龙王昂首点头,坦荡自然,隐有豪气外放:“千年以降,自然有些。”
“细算来如今又该是无数豪杰英豪并起的时节,自古以来,天下英才何其之多?渺若天上繁星,不计其数!但现在,即便漫天仙佛都已远去,我龙族却还依然留存在世间!如此大争之世,本王怎能不静极思动?”
“龙王既然已经静了千年,那就不妨继续静着。”
紫砂女子依旧没有睁眼,面纱的樱唇未动,自有甜美的声音在空中如清水淌过,冷冷浇灭了空气中的一腔豪情壮志。
石碑后面的那枚掌印霎时间绽放出万千朵含苞待放的翠莲,每朵莲花中心又有一颗星辰高远,彼此勾连,形成了一个繁琐复杂的大阵,星光翻覆旋转间罩向了龙王的头顶。
“不劳先生动手,本王这就自去安睡了。区区千年,不过一场好梦,自然有梦醒之时。”
龙王长笑一声,不待阵法罩下,身如轻烟,袅袅散去。
紫纱女子指节轻微跳动了一下,一直平井无波的脸颊上柳眉蹙紧,旋即舒缓开来,轻声叹息:“此去经年,又是一翻良辰好景……”
“奈何天。”
“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