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宁宁

　　医生带着夏衡走到六楼楼道尽头的一扇门前。
　　“进去吧。”医生低声说道。
　　夏衡站在门口，门上贴着“宁宁”这个名字的卡片，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不知为何的忽然感觉到紧张。
　　真奇怪，在他的记忆里应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
　　但看到它的这一刻，一种近乎本能的悲伤、难过、悸动伴随着那股紧张呼啸着席卷了他。
　　夏衡的手微颤了下，轻推病房的门，门应手而开。
　　病房里静悄悄的。
　　医生按下开关，病房里的树形吊灯亮起，落下看着异常煦暖的光。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在窗台上，窗户半开，白色的窗纱被冷风掀动一角，湿气从窗外涌进来游走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女孩儿躺在病房里唯一的一张病床上，纯白的绷带像是合拢的羽翼覆满了她单薄的身体。
　　夏衡放轻脚步走近床边，端详这个名叫宁宁的女孩儿。
　　女孩儿看上去像是在沉睡，素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润的血色。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由于长时间没有修剪过，此刻正披散着遮住了半侧脸庞。
　　夏衡听见女孩儿微弱的鼻息。
　　她细长白皙的脖子上随着呼吸有淡淡的青纹，一节一节的绷带便从她的肩膀一直向下缠绕，胸脯、手臂、腰腹以及修长的双腿。
　　她几乎整副身体都被绷带包裹。
　　殷红的血从绷带里往外慢慢渗透。
　　“还记得她么？”
　　医生站在夏衡身后。
　　“她是谁？”夏衡觉得嗓子发干，“我……我记不起来。”
　　“她还好么？”
　　夏衡补充道，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来，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关切。
　　医生绕过病床，走到窗边拉开白色的窗纱，
　　“还活着……当然，也仅仅是活着。”
　　医生的语调低沉的像是从窗外透进来的风，带着水汽和低温。
　　夏衡心头狠狠的颤了一下。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医生低声感叹着。
　　“您能告诉我些什么嘛？”
　　夏衡凝视着病床上的女孩儿，低声轻轻的说。
　　“我了解的也不多。”
　　医生调整着玳瑁框眼镜的位置，将病床前的椅子拖到窗边，坐了下来，视线拉长投向病房外的雨夜里。
　　“你应该忘记了我，那么，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韩东君，是你曾经在长白训练基地的老师之一，我是个医疗武人，现在是这家山海战时医院的院长。”
　　……
　　三个月前，深夜，细雨，山海战时医院。
　　五楼院长办公室的房间里亮着光，雨水拍在落地窗上的声音不断拨动着房间里的寂静。
　　韩东君摘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天气逐渐变冷了，他端起助理半个小时前为他泡的一杯红茶，轻呷一口，感受着冷茶在齿间滚过。
　　茶杯被轻轻放下，韩东君决定下班。
　　作为院长，他本可以很早离开，不过受到樱花之国增援战的影响，战时医院的伤员暴增，医院人手不足，作为院长他更是经常披挂上阵。
　　“幸好，战役终于结束了。”韩东君低声感叹。
　　“不过增援兵团大败，岁星区本该乘胜追击，军部做了什么？竟然把他们阻截在山海关外？这几天山海城里人心惶惶，机场车站人满为患，真是感觉末日来临。”
　　韩东君缩在椅子里想了一会儿，便摇头不再去想。
　　如今的他虽然已是唐国少将军衔，但远离军部、蜗居山海战时医院，许多高层消息对他并不畅通。
　　他站起身，想伸出手去拿一旁挂在衣帽架上的青色风衣。
　　一声尖利的风声在他身后猛然响起。
　　韩东君眼角猛地跳动，原炁瞬间鼓动，强大的风压将他横推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背后的巨大落地窗悍然破碎，无数碎片夹杂着凛冽风雨吹彻整间办公室，窗帘被狂风撕扯着狠命地向内展开。
　　一个巨大的阴影砸在办公室的地板上，裂缝在阴影处蛛网般延伸开来，雨水在裂缝里恣意流淌。
　　韩东君面无表情的站在彻底破碎的窗边，寒风鼓起他的医生长袍，他握紧了袖口里的一柄手术刀。
　　那是他作为医疗武人的武器，掺入了极为稀有的岁星金属，可以完美传导原炁，威力甚至不弱于顶尖锻造工艺下的折刀，刀锋锋锐、像是寒光。
　　在阴影撞进来的时候，天花板上的吊灯也被它顺带着扯了下来，电火花噼里啪啦的在阴影之中炸响，韩东君借着火花的光芒，终于看清了那个撞进来的东西。
　　眼瞳猛的缩小。
　　妖魔！
　　躺在蛛网般裂缝中心、被电光环绕的阴影，竟然是一只陌生的、遍体鳞伤的妖魔。
　　它把身体蜷缩起来，猩红的眼瞳里塞满暴怒，浑身的肌肉跃动着，大量的汗从它的身体蒸发成炽热的蒸汽，大量鲜血从它的眼瞳里淌下、从它的嘴巴里大泼大泼的坠下，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炮火与刀剑重创的痕迹。
　　韩东君手里一紧，原炁疯狂鼓动起来。
　　该死！
　　山海关的兵团武人和城卫队竟然没有察觉的让一个妖魔闯入了人类城市里！
　　甚至闯到了山海战时医院！
　　这里的每一间病房里都是刚从战场负伤，正在接受治疗的武人，如果有一头古生种妖魔在这里肆意杀戮，将没有人能拦住它。
　　韩东君紧紧锁定着眼前的妖魔，他没办法确定对方的等阶，但他知道，一定要在这里击杀对方。
　　无论是医院里的伤患武人还是医院外的普通市民，都无法承受妖魔肆虐的祸乱。
　　如果面对妖魔挺身而出的不是武人，那是每一个武人的耻辱。
　　呵……
　　呵……
　　陌生的妖魔喘着粗气，仿佛鼻息中藏着赫赫风雷，每一次呼吸，韩东君的头发都随之飞扬起来，连风雨都被倒吹出去。
　　它用巨大的猩红的眼瞳紧紧盯着韩东君，身下薄薄的血积了一层。
　　“老师……救她。”
　　嘶哑狰狞的声音从妖魔的身体里隆隆回响。
　　韩东君握着手术刀的手一顿。
　　老师？
　　这个已经六年没人叫过的称呼唤醒了他许多久远的回忆。
　　“老师……救她。”
　　妖魔依旧凝视着他，一字一顿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带出一泼触目惊心的血液，砸在地板上沿着裂缝向四面八方延伸。
　　它竟然已经是灯枯油尽的时候！
　　“老师……救她。”
　　妖魔带着某种化不开的执念，它蜷缩的身体忽然崩塌了，猩红的眼瞳黯淡下去，畸形而狰狞的利爪也无力的张开，露出了他掌心里小小的女孩儿。
　　“宁宁！”
　　韩东君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过了这些年，还能一眼认出自己当年的学生。
　　更没想到，出现在一只恐怖妖魔手掌里的，竟然是分别六年的宁宁。
　　原炁涌动，韩东君瞬间出现在妖魔的手掌上。
　　本能伸出去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因为他看到了女孩儿的模样，脸色一瞬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