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方遒

　　方遒望着手中的电浆发动机，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
　　这种感觉来得是如此突然，又如此自然，仿佛分隔数十年的老友，又再次重逢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古怪的感觉，他的记忆中根本搜索不出任何有关这个发动机的记忆，可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锈迹斑斑，已经被锈渍模糊了的发动机铭牌，哪怕他依旧看不清铭牌上标记的发动机型号、基本数据，他的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段信息：
　　青城-1型小推力可变比冲磁致离子浆火箭发动机，军方代号电浆9，能量核心为华凤-1型小型化核反应堆，最大推力为6吨......
　　同时又有几段模糊的记忆碎片，又跟着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让他既感到陌生，又感到亲切。
　　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怀疑自己的大脑是不是在接受信号的时候出了问题，以至于被人塞进了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画面。
　　他想要极力的否定这些信息，将它们打上异己的印记，否定它们是自己的一部分。
　　可当他要下手这么做时，那已经模糊得看不清面孔，却又让他倍感亲切的声音总是在他脑海中回旋，让他又莫名其妙地生出不舍与留恋来。
　　“信儿乖，我们不怕怕！等你一觉醒来，你的病就能全好了。到时候妈妈给你最喜欢吃的奶油蛋糕，带你到动物园看熊猫，上游乐场去玩摩天轮......”
　　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中，一个已经面容模糊不清的女子，如此温柔而深情地对他道。
　　他既像是片中主角，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被密密麻麻的仪器包围着。又像是台下的看客，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这一切在他眼前发生。
　　虽然他那颗塞满了各种军事术语、战术、战略方针的大脑，已经从说话的语气、内容等各个方面，缜密地分析出了其中的疏漏。
　　可是就这漏洞百出，满是幼稚，只能拿来骗三岁小孩的语言，仿佛充满着无穷的魔力，让他身体从上到下的每一个细胞都为之兴奋战栗。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生病了？
　　要不为何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在渴望着，渴望着妈妈带到去吃奶油蛋糕，带他去动物园看熊猫......
　　可是又有谁能告诉他，妈妈到底是什么，长什么样子，熊猫又是什么，什么叫摩天轮......
　　他只知道这种渴望由来已久，仿佛他已经为此等待了千万年。
　　可是他究竟渴望的是什么东西，他又一时半会儿搞不明白。
　　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好痛，痛得他已经无法呼吸，冥冥中他仿佛是失去了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东西。
　　就在他想要弄明白他究竟丢了什么东西，为何会感到无比心痛时，时空又陡然一变。
　　他的四周，轰隆的炮火，连天作响。
　　密密麻麻的魔法光弹，拽着渗人的幽光，从空中倾泻而下。
　　伴着一阵又一阵连绵的爆炸声，硝烟四处弥漫，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一处掩体后，一个年轻的士兵庄重地对他道：
　　“士官长，为了祖国，为了胜利，你必需要活下去！你是我们最后的信仰与希望，你不能倒，你倒了我们该怎么办？你是我们最强的战士，如果连你都战死在这里，我们还有什么赢的希望？”
　　说完那个已经模糊的年轻面孔便夺过他手中的华凤-1型能量核心，连同他那一身磨损严重作战服，迎着敌人连绵的炮火发起了决绝冲锋。
　　就在他离防御中心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一门魔导炮发射的能量弹落在了他身旁，钻入泥土中，顿时绽放出巨大的冲击波，掀起了数米高的土浪。
　　年轻的士兵就像是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被撕掉了双腿，伴着猩红的血雨被高高的抛入空中。
　　可当他像血葫芦般栽入泥土中时，仍然拖着刺眼的血痕，挣扎着向防御中心爬去。
　　当他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完成防御中心的能量核心更换后，方遒看到他在重新开启的战场防护罩中扭头冲他微笑。
　　他笑得是那样的甜，那样纯真，那样的充满希望。
　　方遒依旧还是那个主角兼看客，只是这一刻他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心在痛，为那个十六岁的小战士感到心痛。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肯定地知道那个牺牲的小战士只有十六岁，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心痛。
　　那个战士是谁，他是他方遒的亲人吗？他为何要替自己牺牲，那本该是那个身为主角的‘自己’的任务？
　　方遒搞不明白，他有的只是阵阵的心痛。
　　此时他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悲痛，无尽的感情漩涡，将他卷入其中。
　　他再也无法保持克制，仿佛洪水冲毁了堤坝，很多凌乱的记忆碎片都一股脑的向他涌来。
　　“士官长，我们失败了。但我相信，只要你活着，我们就一定还有希望。答应我，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已经记不清她的面容，但他能感受到她话中的绝望与爱意，她要自己活下去。
　　......
　　无数凌乱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前一秒来了一段记忆碎片，下一秒又被另一段记忆碎片所冲散。
　　这一刻他仿佛被拖入了地狱的深渊之中，身陷其中却又无法摆脱。
　　他头疼欲裂，他想要抓住那些记忆，可他刚抓住了一个，可在下一瞬间又被另一个记忆所取代。
　　那些凌乱的记忆碎片，一个接着一个，走马观灯似地更换着，以至于他最终统统都没能抓住。
　　然而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吧嗒吧嗒掉落的泪珠，心中一阵一阵的绞痛，无不是过去的记忆走过时留下的痕迹。
　　可是当他努力想要将那些过去再次记起时，他面对的依旧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一切仿佛就像是一场疾风骤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剩下满地的狼藉，让他愣愣发神。
　　当然他并非什么都记不得，每当他被这些记忆的碎片弄得冷汗淋漓，头痛得即将炸裂时，总有一段记忆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反复在他脑海中播放，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
　　可是为什么要掩盖，到底要掩盖什么，真相吗？
　　基地阴霾的天空下，永远回荡着《弥撒》那神秘而又气势磅礴的旋律，仿佛在祷告着什么，又仿佛在与命运进行着抗争，雄浑之中带着悲壮。
　　在他那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记忆中，永远忘不掉的是这段雄浑悲壮的曲调与歌词：
　　“哦命运，象月亮般，变化无常，盈虚交替；可恶的生活，把苦难，和幸福交织；无论贫贱，与富贵，都如冰雪般融化消亡。
　　可怕而虚无的，命运之轮，你无情地转动，你恶毒凶残，捣毁所有的幸福，和美好的企盼，阴影笼罩，迷离莫辨，你也把我击倒；灾难降临，我赤裸的背脊，被你无情地碾压……”
　　伴着神秘、庄严、细腻、明快、气势磅礴的节奏，一股属于信仰的力量，跨越时空，震撼着方遒的心灵，对他进行着洗礼。
　　在军人一二一的口号之下，他们踏着节奏，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宿舍集结出发，与隆隆作响的坦克擦身而过，来到作战训练场，列队于检阅台之下。
　　台上那面鲜红的旗帜正在迎风飘扬，旗帜下一个肩扛一星的将军兼教官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立定，敬礼，动作干净而利索，带着铁与血的味道向他们扑面而来。
　　“讲一下！”教官道。
　　‘啪’地一声，台下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条件反射似的一个立定，像标枪一样挺直了腰杆。
　　“稍息。”听着这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杂音，有如一人动作发出的声音，教官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再次下令道。
　　教官又突兀地发问道：“11号，你是班长，你告诉我，你们是谁？”
　　尽管方遒不明白，记忆中的那个自己，为什么会是教官口中的11号，他还是条件反射似的作出了自己的回答：“我们是铁，我们是钢，我们是外星敌人眼中的死神，是祖国与人民的钢铁卫士......”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回答，他只知道这种信条仿佛是天生烙印在他骨子里，哪怕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一切的起源，他血液中的每一个因子仍旧在忠实地履行着这些诺言。
　　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感到有些迷茫。
　　他是谁？是教官口中的11号，还是其他什么人，为何他的过去总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天上呼唤自己。
　　“痴儿，还不快醒来！”
　　在一阵摇晃中，方遒睁开了双眼。
　　义父花白的头发，枯槁的面容，瘦弱的身躯，一身的白色长袍，和他那一脸的关切一起映入他的眼帘。
　　方遒心中一暖，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他累得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义父看着他脸上的泪痕，既关切，又担忧地问道：“又梦到什么悲惨的事了？是不是和你的过去有关？”
　　方遒慌张地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低下了头不敢看义父一眼，手紧紧地抓着了自己的衣襟，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显得有些紧张。
　　此刻他连一个是都不敢说，生怕义父知道他又梦到过去后，又会像以前一样大发雷霆。
　　可让他说谎，欺骗自己的义父，他又做不出。
　　义父对他是那样的好，待他视如己出，将他从蛮荒中带入城市，传授他运用符箓，使用灵能的本事，以及各种凡人的魔法，他又怎敢欺瞒自己的义父。
　　他也忘不了，义父每次大发雷霆后，那失落神情，萧瑟的背影。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
　　同时，他心中还有几分不解，义父为何不想让他记起有关过去的事。